有些事,從根上就注定了結(jié)局。
1934年的寧夏,馬鴻逵就是天。
城頭上的青天白日旗看著威風(fēng),可誰都知道,南京的政令出不了他馬家的府門。
他的衛(wèi)隊就是街上的法,他的簽字就是百姓的命。
前腳剛簽完新一年的征糧令,把老百姓的口糧刮得干干凈凈,后腳就坐到電報機前,給南京的蔣介石拍電報,一口一個“領(lǐng)袖”,一聲一聲“效忠”,那股子親熱勁,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黃埔軍校畢業(yè)的。
這種本事,馬家練了快一百年了。
他們是西北的狼,自己圈地盤,自己養(yǎng)兵,活得像個土皇帝。
可脖子上的那根繩,始終緊緊連著中原。
他們鬧,他們搶,但從來沒喊過“獨立”這兩個字。
這頭野性難馴的狼,怎么就甘心被人牽著走?
這事兒,得從半個多世紀(jì)前說起,從左宗棠在西北大地上落下的一顆棋子說起。
那一步棋,看著平平無奇,卻鎖死了馬家百年的命數(shù)。
時間倒回到同治年間,河州,今天的臨夏。
那會兒的大清國,里里外外都是窟窿。
洋人的軍艦在門口堵著,東南打成了一鍋粥。
西北更亂,陜甘一帶烽煙四起,整個新疆都快丟光了,一個叫阿古柏的家伙在那兒稱王稱霸,北邊的沙俄更是瞪著眼珠子,隨時準(zhǔn)備撲上來撕塊肉。
朝廷里吵得不可開交,一幫大臣說,別管那鳥不拉屎的新疆了,把海防搞好是正經(jīng)。
就在這片爛攤子上,河州出了個狠人,叫馬占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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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有腦子,能打,很快就拉起了一支隊伍,跟官軍對著干。
最厲害的一次,在太子寺那個地方,他設(shè)下埋伏,把清軍名將傅先宗打得全軍覆沒。
這一仗,讓馬占鰲的名字響徹西北,成了朝廷眼里最扎手的一根刺。
可怪事來了。
當(dāng)左宗棠抬著自己的棺材,帶著那支從血水里爬出來的湘軍殺過來的時候,剛打了大勝仗的馬占鰲,干了一件讓所有人都傻眼的事——他派人去投降了。
這不是慫,這是把算盤打到了骨子里。
馬占鰲心里跟明鏡似的,他能打敗傅先宗,那是因為天時地利人和都在他這邊。
可左宗棠帶來的是什么?
是整個大清國吊著最后一口氣撐起來的精銳,是國家的意志。
跟一個將軍斗,贏了也就贏了;跟一個王朝的國運斗,那是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
他從左宗棠身上,嗅到了一股不一樣的味道。
他看到了一條路,不是打打殺殺,而是把馬家的身家性命,綁到朝廷這艘大船上,換一個合法的身份,求一個長長久久的富貴。
左宗棠也不是一般人。
他看著送上門來的馬占鰲,沒有一聲令下殺個干凈。
他想得更遠。
西北這地方,太大了,也太窮了。
光靠外地兵來鎮(zhèn)壓,今天平了這里,明天那里又冒煙,得花多少錢,死多少人?
長久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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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讓這地方安生,終究還得靠本地人管本地人。
于是,一個大陽謀就這么鋪開了。
左宗棠沒搞大屠殺,就殺了幾個領(lǐng)頭的刺兒頭,算是給朝廷一個交代。
對馬占鰲和他的主力部隊,全盤接收,給他們番號,叫“董字三營”。
馬占鰲搖身一變,從“反賊”成了清軍的管帶。
他的手下,像馬海晏、馬千齡這些能打的干將,也都跟著升了官。
這支新收編的部隊,成了左宗棠手里的新刀子,被他派去砍別的還不服軟的勢力。
馬占鰲低下了頭,但他給子孫后代掙下了一份近百年的家業(yè)。
左宗棠呢,看似做出了妥協(xié),實際上,他慢條斯理地給這頭猛虎,套上了三道看不見的鏈子。
這三道鏈子,不是鐵打的,卻比鐵鏈子還結(jié)實。
左宗棠要的不是一時的太平,他要的是從今往后,西北這片地,再也翻不起能顛覆朝廷的大浪。
第一道鏈子,拴在兵權(quán)上。
左宗棠允許馬家有自己的隊伍,這是面子,也是里子。
他給了馬家軍清軍的正式編制,發(fā)軍餉,給官職,讓他們打仗都打得名正言順。
可這支軍隊的指揮權(quán),卻被捏得死死的。
馬家軍雖然自成一體,但上面總有一個湘軍的將領(lǐng)壓著。
有大的軍事行動,你得請示,得匯報,想自己拉著隊伍想去哪就去哪?
門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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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安排的活兒,大多是偵察、看守糧道、追剿小股土匪這種雜事。
這招高明就高明在,既用了你熟悉地形、打仗兇猛的優(yōu)點,又讓你碰不到核心的戰(zhàn)役指揮。
說白了,你就是有力的胳膊腿,但腦子長在別人身上。
馬家軍的力量,必須得靠著朝廷這棵大樹才能使出來,離了這棵樹,你啥也不是。
第二道鏈子,鎖在飯碗上。
仗打完了,左宗棠沒急著回京城邀功。
他卷起袖子,在西北干起了建設(shè)。
他搞了個善后局,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大搞屯田。
把那些因為打仗荒掉的土地,重新分給當(dāng)?shù)乩习傩蘸屯宋榈谋淙シN。
稅收也改了,按地畝收稅,公平合理。
這些事聽著普通,卻是從根子上解決問題。
西北為什么老是亂?
一個字,窮。
飯都吃不飽,人就容易玩命。
左宗棠的屯田,一下子解決了兩個大問題。
第一,他帶來的幾萬湘軍,吃飯問題解決了,不用再千里迢迢從中原運糧。
第二,整個西北的經(jīng)濟,被他牢牢地和朝廷的體系捆在了一起。
馬家軍要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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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養(yǎng)馬吧?
糧食從哪來?
從屯田區(qū)來。
屯田區(qū)是誰在管?
是朝廷的官員。
老百姓能安安穩(wěn)穩(wěn)種地過日子了,誰還愿意跟著你去造反?
誰想砸大家的飯碗,老百姓第一個不答應(yīng)。
這么一來,誰想在西北割據(jù),先得問問自己能不能扛得住斷糧。
第三道鏈子,最狠,是拴在人心上的。
軍事和經(jīng)濟,是硬家伙,看得見摸得著。
文化上的改造,才是真正管長遠的軟刀子。
左宗棠在蘭州干了一件大事,他重建了甘肅貢院,大辦書院,請來有學(xué)問的大儒講課。
他把中原那套科舉考試制度,原封不動地搬到了大西北。
這一下,給西北所有有野心的年輕人,包括馬家的子弟,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以前在這片地上,想出人頭地,靠的是手里的刀快不快,馬騎得好不好。
現(xiàn)在,多了一條路,你可以去讀書,去考試,中了舉人、進士,就能當(dāng)官,就能走進國家的權(quán)力中心,光宗耀祖。
蘭州的貢院,后來成了好幾所現(xiàn)代大學(xué)的前身。
從這里走出去的一代又一代讀書人,他們腦子里想的,心里認(rèn)同的,都是“大一統(tǒng)”的國家,是那個能給他們功名前途的中央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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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文化上的認(rèn)同感,比什么都厲害。
它能慢慢地把地方上那種離心離德的想法給磨沒了。
馬家的后人,或許能當(dāng)上一省的主席,但他手底下那些管理地方的文官,那些有頭有臉的鄉(xiāng)紳,心里向著的,永遠是那個更廣闊的天下。
左宗棠這盤棋下得太深了,深到他死后幾十年,整個西北的局勢,都還在按照他畫的道道走。
馬占鰲死了之后,他的家族開枝散葉,到了民國,就分成了青海的馬步芳、馬步青兄弟,和寧夏的馬鴻逵、馬鴻賓叔侄。
這幾個人,在中國最亂的幾十年里,把家族的勢力推到了頂峰,成了名副其實的“西北王”。
他們有自己的軍隊,收自己的稅,在自己的地盤上,說一不二。
可他們就是不敢扯旗造反。
不管北京城頭換的是袁世凱的五色旗,還是南京掛上了青天白日旗,他們總是在第一時間發(fā)電報,表示擁護。
就拿1934年那事來說,盜了東陵的軍閥孫殿英想搶寧夏,馬家?guī)仔值苈?lián)手把他打了回去。
可打贏了之后,他們不敢擅自處理孫殿英的地盤和部隊,而是乖乖地等著蔣介石下命令,等著中央的嘉獎令。
為什么這么聽話?
因為左宗棠當(dāng)年上的那三道鎖,還在死死地鎖著他們。
那個“省主席”“軍長”的名分,是中央給的,沒了這個名分,你在法理上就是叛匪,手下的人心就散了。
西北那窮地方,要養(yǎng)活龐大的軍隊,要買洋槍洋炮,還得指望中央政府給的軍餉和接濟,自己單干,就是自斷財路。
更重要的是,左宗棠當(dāng)年種下的文化種子,早就長成了參天大樹。
地方上的讀書人、老百姓,都習(xí)慣了有一個統(tǒng)一的國家,分裂不得人心。
等到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馬家軍更是積極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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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鴻賓的部隊在綏遠跟日本人死磕,打得極慘烈。
馬步芳也派了騎兵師出省抗戰(zhàn)。
這里面有民族大義,但也是一筆精明的政治賬。
國家有難的時候,我出人出錢,向中央表了忠心,戰(zhàn)后我的地位自然就更穩(wěn)固。
可是,時代終究是變了。
當(dāng)解放戰(zhàn)爭的炮聲響徹中國時,馬家軍遇到的,是一個完全不按舊規(guī)矩出牌的對手。
人民解放軍不是晚清的官軍,也不是民國的軍閥。
它帶來的是一套全新的思想和制度。
馬步芳想靠著蘭州的天險頑抗到底,結(jié)果被解放軍摧枯拉朽一般地擊潰。
他一輩子搜刮的黃金、建立的軍隊,在一個代表著未來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像紙糊的一樣。
馬鴻逵見勢不妙,卷著金條跑了。
倒是馬鴻賓識時務(wù),選擇了起義。
1949年秋天,馬步芳帶著搜刮來的巨額財富,從西寧飛往重慶,再轉(zhuǎn)香港,最終流亡埃及和沙特阿拉伯。
曾經(jīng)的“青海王”再也沒能回到故土,最終客死他鄉(xiāng)。
他的堂兄弟馬鴻逵則逃到了臺灣,不久后又去了美國,在洛杉磯度過了他的余生。
參考資料:
《左文襄公(宗棠)年譜》,羅正鈞 編,岳麓書社,1983年版。
- Lipman, Jonathan N. Familiar Strangers: A History of Muslims in Northwest China.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1997.
- 《清史稿·左宗棠傳》,中華書局,1977年版。
周偉洲. 《西北馬家軍閥史》,甘肅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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