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囊謙的早晨,風從山谷間涌來,海拔計指向4207米。胡歌走在前方,步伐沉穩得像在自家后院散步;田樸珺跟在后面,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而真實。這是《共同說》第一期的開場——沒有精致打光的影棚,只有真實的陡坡、稀薄的空氣,以及兩個都曾被公眾過度關注的人在尋找一種新的對話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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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樸珺后來在節目中說:“當工作擺在你面前的時候,任何困難都不是困難。”這句話或許能解釋為何一個自稱“老王(王石)有邀請過我好幾次說一起去爬山吧,我永遠都不去”的人,會出現在這片連專業登山者都需謹慎對待的高原上。
而胡歌,這位在山里已經住了半年的演員,此刻正在檢查布設的紅外相機:“這里晚上有熊。”語氣平常得像在說鄰居家的貓會來串門。
01 胡歌的來處:從李逍遙到梅長蘇,再到高原上的普通人
要理解胡歌在《共同說》中的狀態,需要回到他的來處。
2005年,《仙劍奇俠傳》播出,22歲的胡歌憑借李逍遙一角成為整個華語圈的偶像。那個角色幾乎是為他量身定做——瀟灑不羈,少年意氣。他紅了。緊接著是《天外飛仙》《少年楊家將》,古裝偶像的路徑清晰可見,直到2006年夏天的那場車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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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像一個突然被推上山頂的人,還沒站穩,就摔了下去。”胡歌后來這樣描述那段經歷。但節目中他沒有使用這樣文學化的比喻,而是更樸素的表達:“我曾覺得自己像動物園里的一只猩猩,每天被圍觀。”
這種從“山頂”到“動物園”的意象轉換,或許更能反映他真實的心理軌跡——從被仰望到被觀看。
2008年,他帶著未完全恢復的面容完成《射雕英雄傳》并播出,那是他車禍后完成的第一部電視劇作品。劇組等了他一年,這份情誼他必須償還。但真正的轉變發生在之后漫長的沉淀期。他去演話劇,從2013年起持續參演《如夢之夢》多年,在劇場里,沒有特寫鏡頭,沒有NG重來,只有連續的表演和真實的觀眾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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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劇舞臺成了他的康復中心。在這里,他重新學習表演,也重新學習如何與自己的傷痕共存。
2015年,《瑯琊榜》播出。梅長蘇這個角色——歷經火寒之毒、改頭換面、以病弱之軀攪動朝堂——與胡歌的經歷形成了驚人的互文。但在《瑯琊榜》播出十周年,面對田樸珺的提問,胡歌對此的回應很克制:“很多人都會通過這個角色去聯想到我曾經的這個經歷,但是我自我自認為我是做不到的,我只是可能因為我曾經經歷了生死,我剛剛能夠符合那個最基本的標準,就是剛剛夠到這個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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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剛剛夠到”的說法,透露了他對表演的敬畏。 他不認為自己是梅長蘇,只承認那段經歷讓他能夠理解角色的某些層面。這種謙卑,與他在高原上對自然的態度如出一轍。
節目中,當田樸珺問起他2005年登頂6206米山峰的經歷時,胡歌說:“到了頂上,極其平靜。”他解釋,所有的力氣和專注都在攀登的每一步中用完了,登頂只是自然而然。登山隊長的一句話他記到現在:“并不是你們征服了雪山,而是雪山接納了你們。”
從被公眾“接納”到被雪山“接納”,胡歌完成了一種價值排序的轉換。 前者是被動的承受,后者是主動的選擇。這種轉換的軌跡清晰可循:減少商業曝光,增加在地生活,將時間分配給環保項目和家庭。
在囊謙,他指著一處山泉對田樸珺說:“這水可以直接喝,沒有任何污染。”語氣里有一種主人般的熟稔。半年駐扎拍攝《生命樹》和環保項目,讓他對這片土地的了解超出了演員體驗生活的范疇。他會檢查紅外相機,會辨認植物,知道哪里可能有棕熊出沒——這些知識不是劇本里的臺詞,而是生活積累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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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動人的部分出現在他聊起母親時。談到車禍后母親那句“用思想去填補傷痕”,他笑了笑:“當時覺得,老媽你終于找著機會說這句話了。”承認當時的抗拒,承認事后的領悟,這種不美化傷痛的坦誠,只有在足夠安全的環境中才會出現,田樸珺用真誠給胡歌搭建了一個安全對話的場。
母親去世后,他在整理遺物時發現,母親書柜里整齊地碼放著他從小到大的所有獎狀、剪報。“她的手機里,和朋友們聊的大部分內容,也還是關于我。”胡歌說這話時,語氣平靜,但那種平靜之下有更深的東西在流動。
田樸珺適時地接了一句:“這很像《天堂電影院》里,最后那盒剪接好的膠片。”她沒有追問,沒有煽情,只是提供了一個意象。而胡歌在這個意象里,找到了表達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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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父親后,胡歌說自己從“向往自由的猩猩”,變成了“被牽著線的風箏”。他說自己更相信身教:“我想先努力變成一個更好的人,讓她看到。”最后,他用在青海學到的藏諺給了孩子一個承諾:“爸爸對你來說,就是永遠像雪山一樣穩固。”
從李逍遙的輕盈,到梅長蘇的深沉,再到高原上的這份“穩固”,胡歌的軌跡是一條不斷向下扎根的路徑。 他在節目中呈現的狀態——專注、具體、不急于表達——正是這種扎根的結果。
02 田樸珺的路徑:從表達者到傾聽者
與胡歌的“向下扎根”不同,田樸珺選擇的是一條“向上建造”的路徑。
她的公眾形象長期在兩個極端之間搖擺。這種撕裂感在早期尤為明顯——她越是強調獨立,公眾越是看到依附;她越是展現能力,質疑者越是尋找背后的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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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困境某種程度上與胡歌早期的處境相似:都被困在公眾的期待與誤讀中,都需要找到與這種“被觀看”狀態共存的方式。
但兩人的應對策略從一開始就不同。胡歌選擇的是后退與沉淀,田樸珺選擇的是前進與建設。
節目中有一個細節值得回味:當胡歌聊起公眾人物的困境時,田樸珺分享了一個她聽過的觀點——公眾人物唯一不可替代的價值,是當他想做一件善事時,能讓更多人知道。她問胡歌:“你認可這句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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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展現了她作為采訪者的進階。她沒有停留在情緒共鳴,而是引導對方進行價值確認。這種提問方式,是她從早期的“表達者”轉型為“對話引導者”的關鍵標志。
這種轉型并非一蹴而就。回溯田樸珺近年的事業軌跡,可以看到一條清晰的演進路徑:
第一階段是《謝謝你》系列。這是她首次嘗試深度紀錄片形式,訪問紐約、倫敦等國際大都市。節目中有野心,也有青澀。爭議依然存在,但方向開始轉變——從對她個人的討論,轉向對她作品質量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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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階段是各類文化項目的策劃與主持。她參與博物館項目、藝術展覽、高端對話,逐漸積累在文化領域的信用。這個階段,她開始有意識地退居幕后,更多以策劃者和組織者的身份出現。
第三階段就是《共同說》。這是她首次以制片人兼主持人的身份主導的長視頻訪談節目。從嘉賓選擇、場景設計到對話引導,她都擁有完全的控制權。
在節目中,我們也能窺探一些她這些年的成長與蛻變。
首先是對現場的把控能力。首期錄制地定在青海囊謙,這不是一次的精心選址,而是一個冒險但精妙的決定。胡歌彼時正在當地長期拍攝與進行環保項目。田樸珺敏銳地抓住了這個契機,將一次偶然的“他在那里”轉化為節目設計的核心邏輯。高海拔環境天然制造了兩種壓力:生理上的缺氧,心理上的脫離舒適區。她主動將自己置于這片陌生的高原,利用這兩種壓力,恰恰打破了常規訪談的社交距離,加速了信任的建立。胡歌在熟悉的環境中擔任向導,獲得了安全感與主場感;田樸珺在不熟悉的環境中保持開放與努力,展現了極大的誠意。這種順勢而為的設計,讓對話從傳統的“問答”升格為真實的“共同經歷”。
其次是提問的節奏感。當胡歌分享登山感悟時,她沒有停留在情感共鳴,而是追問:“是那次經歷,讓你后來想做環保相關的事嗎?”——將個人體驗引向價值選擇。當話題轉向家庭時,她又能及時退后,讓對話自然流淌。這種節奏的控制,需要對話題深度和嘉賓狀態的雙重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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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是傾聽的姿態。節目中多次出現這樣的時刻:胡歌說完一段話,田樸珺沒有立即接話,而是讓沉默停留幾秒。這種沉默不是尷尬,而是尊重——尊重對方表達后的情緒余韻。好的傾聽不是被動接收,而是主動創造表達的空間。
在高原徒步時,田樸珺的體力明顯不支,但她沒有掩飾這種“不專業”。相反,她將這種真實的困難轉化為對話的契機:“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徒步,真的,海拔4300,平地都沒徒步過。”這種坦誠,反而讓她與胡歌的距離更近——她不是居高臨下的采訪者,而是共同體驗的參與者。
田樸珺的轉變,是一個從“證明自己”到“呈現他人”的過程。 早期她需要不斷強調自己的獨立與能力,現在她更愿意退居幕后,讓嘉賓和內容成為主角。這種轉變的背后,是專業自信的建立——她不再需要通過鏡頭前的表現來證明價值,而是通過節目的整體質量來定義專業。
03 當兩種路徑在4207米相遇
胡歌和田樸珺在《共同說》中的對話,之所以有特別的質感,正是因為兩人都帶著各自完整的路徑而來。
胡歌帶來的是時間的厚度——從偶像到演員,從頂峰到低谷再到新的平衡。他說話時的從容,不是表演出來的淡定,而是經歷淬煉后的自然狀態。當他說“我后來接受的點在于,不要太在乎圍觀的人,做好自己就行”時,你能聽到這句話背后的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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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樸珺帶來的是方法的進化——從爭議到建設,從臺前到幕后,從個人表達到對話設計。她在節目中的每一個提問,每一次沉默,都是多年實踐后的專業選擇。當她在高原上氣喘吁吁卻堅持前行時,那不只是體力的考驗,更是職業態度的展現。
兩人的相似之處在于,都曾被公眾的放大鏡過度檢視,也都找到了與這種關注共存的方式。胡歌的方式是劃定邊界——將私人生活與公眾形象明確分離,在必須被看見的領域全力以赴,在想要保護的領域堅決守護。田樸珺的方式是重新定義——將公眾對她的討論,從個人品行轉向專業能力,用持續的作品輸出重塑認知。
兩人的不同之處在于應對策略。胡歌選擇了減法——減少曝光,回歸生活,在自然和家庭中尋找平靜。田樸珺選擇了加法——持續創作,不斷嘗試,在項目和作品中建立專業。這兩種策略沒有優劣,只有適合與否。胡歌的減法讓他保留了內心的完整,田樸珺的加法讓她拓展了職業的可能。
節目中,這種差異與共鳴形成了有趣的張力。當胡歌談到女兒的陪伴缺失時,田樸珺能理解那種工作與家庭的拉扯;當田樸珺設計高海拔的錄制場景時,胡歌能欣賞這種專業上的冒險精神。
最重要的是,兩人都通過了“真誠測試”。 在4207米的海拔上,表演變得困難——缺氧讓頭腦發暈,體力消耗讓表情管理失效。在這種環境下,人能依靠的只有本能的反應和真實的性格底色。胡歌的沉穩,田樸珺的堅持,都不是為了鏡頭設計的,而是在極端條件下的自然流露。
04 廚房里的完整閉環
節目最后,場景切換到上海的廚房。胡歌系上圍裙,開始處理那塊在山上承諾過的五花肉。
這個轉換看似突兀,實則完成了節目的完整敘事弧線:從自然到人間,從精神對話到具體承諾,從高山之巔到廚房灶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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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歌做菜有自己的方法:“焯水前我會拿鹽擦一遍。”他說自己收汁時“比較貪心,喜歡收得很濃”。這些細節透露的是一個人對待生活的態度——認真,有要求,但不刻板。
當紅燒肉出鍋時,他說:“‘共同說’對我來說,就是要說到做到。我們是上海人,說話就是要說話算話。”
這句話可以看作節目的核心隱喻。“說到做到”不只是對一道菜的承諾,更是對一種對話態度的定義:真實、誠懇、有始有終。從胡歌在高原上講述自己的轉變,到田樸珺在廚房里見證承諾的兌現,整個過程形成了一個完整的信任循環。
這個循環也是兩人職業路徑的縮影:胡歌用時間證明了自己的成長與堅守,田樸珺用作品證明了自己的專業與進化。他們都不再需要通過言語辯解,而是通過行動呈現。
05 一檔節目的可能性
《共同說》首期的價值,或許不在于它“揭示”了什么,而在于它“示范”了什么。
在真人秀越來越像“劇本秀”、訪談節目越來越像“宣傳口”的當下,一檔愿意用40分鐘記錄真實徒步、真實喘息、真實對話的節目,選擇了一種近乎奢侈的“慢”。
這種慢不是節奏的拖沓,而是對過程的尊重——尊重高原反應需要適應時間,尊重深度對話需要建立信任,尊重真實表達需要安全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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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目的結構本身就是一種觀點:好的對話需要共同的經歷作為基礎,需要合適的環境作為催化,需要足夠的時間作為容器。胡歌和田樸珺在高原上的對話質量,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這些條件的齊備。
對胡歌而言,這期節目讓他展現了一個公眾很少見到的側面:不是演員胡歌,不是明星胡歌,而是一個在自然中尋找意義、在家庭中學習承擔、在時間中沉淀智慧的普通人。他在節目中說的每一句話,都有過去二十年的經歷作為支撐。
對田樸珺而言,這是她作為制片人和主持人的一次完整呈現。從場景設計、話題引導到節奏把控,她展現了從早期爭議中成長起來的專業能力。節目中,她沒有試圖“證明”自己,而是通過整個節目的質量呈現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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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觀眾而言,這期節目提供了一個難得的視角:暫時放下對公眾人物的既定印象,通過一次真實的對話,看見標簽之下更具體的人。看見胡歌的脆弱與堅韌,看見田樸珺的堅持與成長,看見兩個都曾“被觀看”的人如何找到自己的位置。
畢竟,在這個人人都在學習如何“表演真實”的時代,愿意花時間等待真實自然發生,本身就是一種難得的品質。 就像4207米海拔上無法偽裝的喘息,就像廚房里可能會焦但依然用心的紅燒肉,就像每個人心中都有的、不必隱藏也不必夸大的那份平凡與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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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歌在節目中說,他最喜歡高原上的“歐龍膽”花——開得最早,卻在同伴盛開時選擇“睡一會兒”,直到深秋最后一個開放。“最寂寞的花,最孤獨的花。”
或許,好的對話也是如此:不必趕在所有人都在說的時候說,不必追求最熱鬧的時刻。在合適的時機,以合適的方式,說出真實的話,就夠了。胡歌和田樸珺在《共同說》里做到的,正是這樣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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