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初夏,香港皇后大道的舊書攤上悄悄出現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瞿秋白傳》。不到兩周,中央的情報渠道便把這本書送到了北京西郊某間辦公室的案頭。幾天后,毛主席召見陸定一,說出一句后來頻頻被引用的話:“宣傳口要學會取舍,方志敏可以多講,瞿秋白還是少講為好。”一句話,隨即在中宣部內部激起不小的漣漪。
先看背景。1949年以后,宣傳工作的主要任務是塑造新中國的精神豐碑。1950年代前期,瞿秋白的名字在教科書、文藝作品里出現并不算少,尤其《多余的話》被當作“獄中文獻”偶爾引用。1959年廬山會議后,中央對文藝導向逐漸收緊,“革命英雄主義、革命樂觀主義”成為關鍵詞。與這一基調相比,《多余的話》里略帶悲觀的自我解剖顯得并不合拍,卻一直沒有被系統歸置。香港版本的突然流行,讓高層不得不重新考量。
對話發生在中南海勤政殿的西廂房。毛主席翻著那本《瞿秋白傳》,不時搖頭。“這篇《多余的話》,我真看不下去。”他停了一下,抬頭問陸定一,“宣傳上究竟要樹立什么樣的榜樣?李秀成還是陳玉成?瞿秋白還是方志敏?”陸定一答得很謹慎:“主席的意見,我們馬上研究。”這段簡短的交談,后來在中宣口相當有分量。
方志敏與瞿秋白,兩位烈士的犧牲僅隔幾個月;前者寫下《可愛的中國》,字里行間滿是“大地回春”的豪情,后者留下《多余的話》,自嘲“平凡的文人”“懦弱的書生”。同樣的鐵窗背景,不同的文字氣質,影響并不一樣。建國之初急需的是昂揚向上的情緒動員,而不是沉郁的個人沉思,這便是毛主席強調“多宣傳方志敏”的最直接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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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追溯,瞿秋白的歷史功績不容否認。1927年至1930年,他主持中央工作,召開“八七會議”,參加莫斯科的六大,還和周恩來一起糾正李立三的冒險主義。可惜在1931年六屆四中全會上,他被米夫、王明擠出核心。1935年9月,福建長汀刑場的槍聲結束了他的生命。《多余的話》寫于此前的獄中,屬于個人絕筆;既無政綱,也無斗爭策略,在許多讀者看來難免顯得消極。毛主席對文章內容不以為然,從宣傳策略層面,他更擔心悲觀文字的擴散削弱大眾信心。
方志敏的軌跡同樣壯烈。1934年底被俘后,他在囚車里夾帶了不止一份手稿。《可愛的中國》通篇昂揚,最后一句“我相信光明必會到來”被許多青年抄在日記本上。1949年以后,這篇文字配合戰俘營改造、青年團學習,效果立竿見影,連基層干事都說“讀完渾身有勁”。對比之下,瞿秋白在《多余的話》中說“我只要休息,休息,再休息”,顯然與上世紀六十年代初“鼓足干勁,力爭上游”的氛圍相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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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個往往被忽視的細節。1962年正是國民經濟困難后調整的關鍵節點,中央需要重新凝聚信心。在此背景下,任何可能放大悲觀心理的作品都會被謹慎對待。換言之,毛主席的批評不僅是個人品味,更是政治判斷。可以想象,如果那一年在城市里大規模宣傳一個寫有“對革命心灰意冷”字句的獄中文稿,對于恢復生產、安定情緒的幫助幾乎為零。
“為什么不宣傳陳玉成,而宣傳李秀成?”毛主席拋出的這個類比,同樣指向宣傳導向的問題。太平天國后期,李秀成自述中對失敗作了沉痛反思,文字別具價值,但如果只強調“自責與懊悔”,就無法塑造革命勝利者的氣魄。宣傳口需要的,是陳玉成那股“不到長江誓不回”的沖鋒姿態。延伸到無產階級革命史,方志敏顯然更接近陳玉成式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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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多余的話》真偽問題,在1960年代初還沒有最終定論。香港版本的附錄聲稱“全文出自瞿秋白親筆”,但未附原件。大陸學者遍查福建和南京的舊檔,得不到確鑿手稿。于是,一邊是“真實性存疑但已流行”,一邊是“基調消沉且被敵人利用”。在毛主席看來,這已經足夠構成“少宣傳”的理由。
值得一提的是,毛主席并未否認瞿秋白的歷史貢獻。1945年《若干歷史問題決議》就已作出肯定結論,這在1962年并沒有被推翻。爭議集中在“怎樣宣傳”而非“是否紀念”。陸定一隨后在機關會議上提出:瞿秋白的理論功績可放在學術研究領域,面向大眾媒介則重點推出方志敏、董存瑞、黃繼光,這樣才能形成統一導向。自此以后,中小學課本里《可愛的中國》篇幅不斷增加,《多余的話》淡出視野,直至改革開放后學術界重新關注。
從1962年到1964年,中宣部調整宣傳口徑,連續舉辦方志敏事跡展覽、出版《可愛的中國》連環畫。與此同時,《瞿秋白選集》仍在內部印行,供黨史研究者參考。兩條渠道并行不悖:對內研究,對外揚正面典型。這種“分類宣傳”的做法,后來在其他歷史人物的處理上亦屢次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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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主席批評陸定一的那番話,至今仍常被引用。它提醒人們,宣傳工作不是簡單擺事實、講故事,而是需要考慮時代所需的精神力量。方志敏象征著無畏和希望,瞿秋白則更像一面鏡子,映照出革命者在極端處境中的復雜人性。兩者并無高下之分,關鍵在于何時、何地、向誰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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