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滾動播報
(來源:上觀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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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2020年,我在成都屋頂上的櫻園(一間文藝餐廳)開設的寫作工坊,學習寫作。授課老師是何大草先生。每個同學必須在學期內交一篇小說,主題是故鄉。
我一連交了兩個短篇。何老師點評說:地方和人物的異質感、陌生感不夠。
我心里在嘀咕,烏魯木齊有啥陌生感啊,和成都也差不多嘛。都是城市。
對于烏魯木齊,我只熟悉為數不多的幾個地方。
我家在北門。大西門、小西門,有幾條街的服裝批發市場。小時候,母親一直帶我在那兒買衣服。南門有一個很大的新華書店。大十字、小十字的商場多,逢年過節會和家人一起去逛逛。二道橋的巴扎,家里來了外地客人,父親都會帶去轉一圈,買點干果、維吾爾族人打的手工小刀。平時和家人、朋友游玩的地方很有限,西公園、紅山。
有一次,我和父母閑聊,聽父親說起以前他和我的爺爺一起去看大馬戲的事兒。父親說,兩個人走了一夜,從他出生的地方,一個叫長山子的村子,一直走到烏魯木齊。
我問他,最后看到啥了?馬戲好看不?
父親說,哎,哪兒記得那些,應該就是些猴子啊、馬啊,都記不得了,可那條路真是夠遠的呢,現在想起來腳還覺著疼呢。
七十多歲的父親說著,嘿嘿地笑起來,像個孩子。
《大馬戲》是我父親的故事,也是我的。
它叫我想起了18歲離開故鄉的第一晚。那時候,從烏魯木齊到成都,坐火車要三天四夜。我白天一直坐在窗邊,盯著外面看。戈壁灘一眼望不到頭,火車像是永遠都開不出去了。晚上,我聽著過山洞的聲音,怎么也睡不著,仿佛有一列車正從我的身體里呼嘯穿過。
二
2021年,我四十歲,才寫出第二個故事,然后有了第三個,第四個,一直到第七個。
一本書,七個故事,花了三年多時間。久嗎?我沒覺得。寫的時候,什么都顧不上,只是想寫,埋著頭寫。
想象中的故鄉與記憶重疊起來,我在筆下重塑了一個新的故鄉。
我能看到那片土地上的黃沙、破廟、舊城墻、護城河。老人、孩子、男人、女人,馬和駱駝。他們是很渺小的人,是我們父輩那樣的人,普普通通地活著,吃飯,喧荒(聊天),相聚,離別,然后默默死去。
當我放下筆,心里又生出疑惑:這年頭,有誰還來看這樣的小說呢?
2022年12月,在一次寫作課后的聚會,我忍不住問何老師,這個時候,還有誰關心一匹馬的老故事嗎?我們寫這些的意義在哪兒呢?
大草老師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說:日本復興,川端康成作出的貢獻,不亞于任何一個大企業。他在穿越廢墟的火車上看《源氏物語》,更強烈地意識到,自己要盡可能地寫出純粹的語言,繼續傾向于傳統主義和古典主義。川端康成的小說給了一代人心理上的慰藉。人們從文學里汲取到的力量是很大的,足以讓他們從任何一片廢墟上重新站起來。
當時聽著很受感動。可下來仍然覺著沮喪。畢竟,我不是川端康成啊!
三
2023年夏天,我帶著兩個孩子回到烏魯木齊。
書里寫過的地方,我又走了一遍,邊走邊拍照。路上的維吾爾族小女孩,賣哈密瓜的哈薩克小伙兒,打馕的大叔。我一直拍。
我們去了二道橋。小女兒在巴扎里穿著維吾爾族人的花裙子,蝴蝶似的飛來飛去,小聲尖叫:“媽媽,快拍這個碗!你看多漂亮!”她手里拿著維吾爾族人手工做的一個銅碗,上面刻著細密的花紋。
我在近四十歲的時候,才回頭看,那個被我拋在身后的故鄉。對我來說,那些過去,從沒有如此鮮活,就像這個銅碗一樣,閃閃發光。
何大草先生說:小說不是沼澤,不是池塘,而是一條流動的河。
那條河流,就是時間,是我們無法挽回的過去。
這過去,是我的,也是你的。
快離開烏魯木齊的時候,我一個人去了西大橋,也就是書里的西河壩。那條母親河已早就看不見了。在我小時候,那兒就建了一座很大的立交橋。
我站在橋上,底下車水馬龍,如同一條喧鬧的河,奔騰著,向前。
原標題:《在近四十歲的時候,才回頭看那個被我拋在身后的故鄉——關于小說集《大馬戲》》
欄目主編:陸梅 文字編輯:李凌俊
來源:作者:烏圖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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