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有時像塊多棱鏡,同一個人在不同光線下,會折射出截然不同的影像。
舒亶就是這樣一位復雜的人物。
多數(shù)人提起他,首先想到的是烏臺詩案中,那個將蘇軾詩文逐條拆解、羅織罪名的御史,是小人、罪人;可當目光轉向其人其文,又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有極大的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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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亶的人生起點帶著幾分寒門逆襲的勵志色彩。這位寧波慈溪人并非出身顯赫,卻在 24 歲那年一舉奪得禮部試第一,成為眾人矚目的會元。
踏上仕途,舒亶初任臨海縣尉。縣尉干的事比較雜,其中捕賊緝盜,查案審罪便是其中之一。
在縣尉任上,舒亶他便顯露出和一般文人不同的氣質。面對喝醉鬧事還要驅逐繼母的屬下,他當場正法,即便因此背負 "擅殺" 之名、仕途受挫也在所不惜。
這種認死理的執(zhí)拗,既讓他得了 "鐵骨錚錚" 的評價,也為日后的政治命運埋下伏筆。
王安石正是看中這份剛直,在他丁憂期滿后將其召回京城,任命為審官西院主簿,這成為舒亶政治生涯的重要轉折點。
在文弱的北宋士大夫群體中,舒亶的果決膽魄顯得尤為突出。宋夏邊境需要談判,朝堂上多數(shù)文官避之不及,最終這個帶有一定危險的任務,便落在他肩上。
舒亶接到任務,絲毫不懼,到了邊境竟敢單人獨騎前往,面對架在脖頸上的利刃依然從容不迫,最終不辱使命劃定邊界。
這段經(jīng)歷讓人想起漢代的蘇武,只是舒亶的勇氣中似乎更多了幾分浙江人特有的 "軸勁"——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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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亶的命運的齒輪,在王安石變法的浪潮中加速轉動。經(jīng)御史張商英舉薦進入臺諫系統(tǒng)后,舒亶迅速成為新黨的銳利武器。
烏臺詩案中,他將蘇軾的詩信逐條標注,那些在文人看來不過是感時傷懷的句子,到了他手中都變成了 "謗訕新政" 的鐵證。
此事讓蘇軾最終下獄被貶,卻也讓舒亶背上了 "酷吏" 的罵名,從此他的名字與 "文字獄" 緊緊捆綁在一起,令很多人不喜。
可舒亶雖是新黨一派,但又并非嚴格意義上的黨人,他曾經(jīng)的上司張商英做了不利于國家的事,他照樣舍棄黨派利益彈劾。
在官場,人生的劇本總在不經(jīng)意間反轉。舒亶后來被貶出朝廷回到家鄉(xiāng),自此后終神宗一朝,沒有再被起用。直至紹圣元年,舒亶才重新啟用轉向軍旅。
崇寧年間,他掌兵出征,平定了一些地方的反叛,鞏固地方統(tǒng)治。63 歲那年,他病逝軍中,朝廷追封龍圖閣大學士。
在他鄉(xiāng)居十年重新回到京城時,他發(fā)現(xiàn)物是人非。當年的同僚或貶或逝,變法的浪潮也早已褪去激情。在這座象征權力中心的城市里,他成了異鄉(xiāng)人。
正是在這樣的心境下,他提筆寫下這首寄給友人公度的《虞美人》,將滿腔心緒托付給遠方的知己,驚艷了世人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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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美人·寄公度》
芙蓉落盡天涵水,日暮滄波起。背飛雙燕貼云寒,獨向小樓東畔、倚闌看。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滿長安道。故人早晚上高臺,贈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開篇"芙蓉落盡天涵水"便奠定了清冷基調。荷花凋零的深秋,水天相接處暮色四合,晚風吹起層層滄波。
這既是京城外真實的江景,也是詞人內心的寫照。曾經(jīng)的政治理想如同落盡的芙蓉,只余下蒼茫一片。
"背飛雙燕貼云寒"堪稱神來之筆,相背而飛的燕子不僅點明與友人的離別,更暗喻朝堂上的分道揚鑣。
當詞人 "獨向小樓東畔、倚闌看" 時,那道孤獨的身影與廣闊的天地形成鮮明對比,將孤寂感推向極致。
"浮生只合尊前老"道盡了歷經(jīng)滄桑后的疲憊。在經(jīng)歷宦海沉浮、親友離散后,他似乎只想在酒杯中安放余生。
可 "雪滿長安道" 的意象突然闖入,將思緒拉回現(xiàn)實。長安的雪再大,也掩蓋不了內心的荒蕪。
此時他對友人的思念愈發(fā)真切:"故人早晚上高臺,贈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這里化用了陸凱贈梅的典故,卻比原典多了幾分卑微的期盼。他不再是那個朝堂上咄咄逼人的御史,只是個渴望江南春色的孤獨旅人,希望遠方的友人能寄來一枝報春的梅花,驅散這長安道上的徹骨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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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詞最動人之處在于其 "不虛"。沒有華麗辭藻,沒有刻意雕琢,卻將 "時間、地點、心氣都落地了"。
上闋寫景如在目前,下闋抒情真摯自然,從 "日暮滄波" 到 "雪滿長安",時空轉換中完成了情緒的遞進。
尤其巧妙的是采用雙向視角,既寫自己 "獨倚闌干" 的孤寂,又設想友人 "早晚高臺" 的思念,使得這份友情在想象中得到呼應,余味悠長。
正如清代詞評家所言,其 "神骨俱仙" 處正在于這種洗盡鉛華的質樸。
舒亶的歷史評價始終在兩極搖擺。新黨贊他 "敢言",舊黨斥他 "酷烈";西夏談判顯其勇的壯舉;有人欣賞其詞作的溫情,也有人憎惡其政治手段的冷酷。
其實跳出黨爭的框架來看,舒亶更像是那個時代的 "工具人",他的剛直被新黨利用,他的才華又超越了政治立場。
正如不少史學家在批評其 "苛察" 的同時,也不得不承認他 "有干局,能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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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必因烏臺詩案否定《虞美人》的文學價值,也不該因一首好詞洗白其污點。
或許正如他筆下 "背飛雙燕" 的意象,每個人都是矛盾的結合體,在歷史的天空下各自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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