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人寫作和傳統作家的寫作有什么不同?素人寫作會如何影響未來中國文學發展?11月29日,上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與第一財經聯合主辦“以寫作拯救生活:當代中國的‘素人寫作’”工作坊,陳年喜、范雨素、胡安焉、陳慧、鄔霞等國內七位代表性的“素人作家”現場分享了他們的寫作與經歷,學者從研究者角度提出對素人寫作現象的思考和觀察,還有媒體從業者從平臺與讀者角度分享媒體時代表達民主化帶來的機遇與挑戰。
第一財經總編輯楊宇東說,經過40多年改革開放,中國經濟社會快速進步,但還有很多人非常辛苦,甚至用健康和生命換取幸福生活。楊宇東把這些普通人比作大河底部粗糲的泥沙、石頭,他們無聲且被無視,但卻在影響河流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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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院長董麗敏在開幕式致辭時,談到對素人寫作的理解。董麗敏認為,“素人寫作”是直面生活、直面內心的素心之作,也是回到文學本源的素志之作。一批來自平凡崗位的寫作者,用飽含生活質感的筆觸,記錄下奔涌時代中復雜多元的個體經驗與情感波瀾。上海作為中國近現代“大眾文藝”實踐最重要的策源地,今天在此討論“素人寫作”,可以被看作是20世紀中國左翼文學傳統的一次當代激活。上海師大也希望以本次工作坊為起點,結合城市文脈,搭建更為廣泛也更具開放性的互動平臺,聯結“素人”作家和文藝工作者,進一步探尋到文學介入主體構造以及當代社會的可能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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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師范大學是新中國成立之后,最早成立的地方性師范院校,經過幾十年發展,中文學科在學術方面學術成果斐然。“以寫作拯救生活:當代中國的‘素人寫作’”工作坊,是2025年度上海師范大學文學周活動之一,本次文學周主題是“新時代都市文學與‘新大眾文藝’”。
中文系主任王宏超說,素人寫作是“新大眾文藝”的重要組成部分,希望中文系以本次工作坊為契機,聯合各方資源走向文學現場,參與到與社會的對話中,未來成為素人寫作研究領域的引領者。
在主旨發言環節,陳年喜的發言是《文學即生活本身》。陳年喜說,一個普遍的觀點認為,文學高于生活,但從他16年的礦山爆破工經歷來看,比起生活的沉重、豐富、復雜性,文學的表達遠遠不夠。有人把他看作苦難文學的代表,因為他的每本書都有無數死亡,認為是靠賣慘來博取眼球。其實不是,他只是看到了現實和生活,文學就是要去呈現那些東西。文學并不高高在上,和生活是平行關系,彼此關照,彼此相連,彼此看見,彼此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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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雨素的發言是《生命開疆拓土的工具是文學》。她說,當我們和文學為伴時,生命也可以如電影《瞬息全宇宙》一樣,在多重的宇宙中選擇自己的生活,自己一個人也可以當生命中的超級英雄。如果她小時候沒有看過很多小說,就不會十多歲就出門打工,不會在北京做育兒嫂,不會在北京皮村文學小組遇見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張慧瑜,也不會遇上上海界面新聞的編輯,發出她寫的文章《我是范雨素》,生命就不會開疆拓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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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焉的發言是《寫作之于人生的可能性》。他說,文學不提供現成的答案,不是為了傳播某些思想觀點或價值,而是觸動讀者對自身經驗的重新發現和認識。他寫下自己做快遞員的真實經歷和感受后,很多讀者意識到,快遞員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每次收到快遞都會說聲謝謝。胡安焉認為,只有當不同處境不同遭遇的人和群體能夠了解彼此的情況和想法,良善才可能發生作用,和諧才可能最終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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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慧的發言是《文學是普通人生活的調味品》。每天上午,她在余姚梁弄鎮擺攤賣小百貨,下午在家休息、看書、寫作,生活很規律。陳慧認為,生活是生活,寫作是寫作,它們互相承托,普通人如果沒辦法生活好,寫作拯救不了生活。文學只是普通人生活的調味品——不是說沒有文學就生活不下去,吃白粥也可以生活,只是放點蜂蜜、豬油、鹽、蔥,粥更好吃。文學就是“豬油、蔥、香菜”,陳慧始終把生活放在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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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賽的發言是《從文體角度看工作與文學》。他在工廠斷斷續續打工差不多22年,做過工人、保安、快遞員、外賣員,在工廠的時候寫了大量詩歌。張賽說,詩歌這個文體和工廠的環境非常契合。工廠工作時間長,獲得不了意義感和價值感,勞動壓力大,各種壓榨,人就非常需要一個短平快的東西釋放情緒。有的人選擇唱歌、溜冰、打網游,他選擇寫詩,寫來寫去總結下來其實都是一句話,“我好煩,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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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麗的發言是《文學讓我重啟人生》。 49歲以前,她是甘肅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到處辛苦打零工,養大三個孩子。2017年,李文麗在手機上看到范雨素寫的《我是范雨素》后很震撼,就想去北京去找范雨素。在北京,李文麗也從事家政工作,空余時間在各方志愿者和老師們的鼓勵下,把內心的想法通過文字和畫畫的形式表達出來,寫了20多萬字,畫了幾百幅畫。生活雖然沒有太多改變,但是通過寫作,大家都知道她叫李文麗,她真正擁有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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鄔霞的發言是《文學是我的精神支柱》。初二輟學后,她去深圳和媽媽一起,在同一家日資企業包裝部打工,過得很壓抑,希望通過手中的筆來改變命運,逃離工廠,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后來,鄔霞母女打工的工廠搬到了越南,爸爸還病倒了,她也離婚獨自撫養兩個女兒,生活變得很艱難。鄔霞幾次想放棄寫作,但是每次都出現一些機緣,讓她堅持下去。鄔霞說,文學沒有帶來前途和愛情,沒有產生經濟效益,唯一的作用就是成為精神支柱,如果沒有文學,她不知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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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坊上,學者們也對素人寫作現象各抒己見。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盧燕娟說,文學一定要是活的,一定是要在一個時代中被廣泛閱讀,和能夠進入到時代最普遍的情感經驗,否則哪怕形式和技巧的完成度再高,這樣的文學都不是時代的文學。素人寫作就是這樣的文學,這種能夠進入普通人的人生經驗表達,是未來文學真正會生長出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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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教授項靜說,素人寫作比較有讀者意識,是新媒體時代下的寫作。素人寫作對今天文學的啟示是,要言之有物,真誠思考,忠實于自我的經歷和經驗,要有簡潔明了的寫作風格。這些寫作風格和特點也會回饋給純文學寫作。
復旦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康凌分享了一個他對比閱讀中的發現。作家袁凌在非虛構寫作《我的皮村兄妹》里寫了李文麗,李文麗自己寫了《我在北京做家政》,但是康凌發現,兩者記載的李文麗母子匆匆相見一事的結尾不同。李文麗收到兒子回去的信息時,李文麗寫她正躺在雇主家狹窄的床上,結尾很平淡。袁凌增加了她正在哄雇主孩子睡覺的情節,顯得更有戲劇沖突。康凌認為,這種不同是寫作者的某種主觀介入導致,由此提出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當素人普遍開始擁有寫作能力,會對寫素人的作者產生一種壓力:如果不是作為一種非常獨特的、不可見的經驗的發掘者,這樣的寫作還有什么意義?
中國社科院青年學者霍艷說,素人寫作群體在“新大眾文藝”中,不論是產數量還是產值,都不占據主導地位,占據大多數的是網絡文藝、網絡小說、微短劇,視頻、二次元等。但素人寫作被廣泛關注,原因之一是有血有肉,有情感、有愛恨、有夢想,也有內心的掙扎和沖突,這也是素人寫作最鮮明的特征。
上海大學文學院副教授呂永林的母親秦秀英,只上過一年半小學,65歲的時候,在呂永林夫婦幫助下學習認字、畫畫,做自然筆記、農事筆記,進而走上寫作道路,也成為一名素人作家。呂永林說,文學史上,評價文學作品的標準之一是有力與否,對他母親而言,寫作讓她的老年生活變得充實而有質量、尊嚴,她的寫作也是有力量的,這種力量對普通人來說很重要。普通人要想在創造自己的同時,以點滴的方式創造世界,寫作是一個好的選擇,可以捍衛自己的思想和情感主權,讓人在很小的單位里自由行動。
湖南大學文學院副教授沈閃介紹,創意寫作工坊在素人寫作的創作浪潮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有兩種形式的工坊,對素人寫作發展影響很大,一是北京皮村文學小組,從2014年持續到今天,培養了范雨素、李文麗等在內的若干素人作家。二是家庭創意寫作工坊,比如呂永林、芮東麗夫婦和秦秀英的家庭工坊,推出了非虛構寫作《胡麻的天空》《世上的果子 世上的人》等。章紅、楊本芬母女的家庭工坊,推出了《秋園》《浮木》等作品。
隨后的圓桌論壇,以出版、媒體從業者和青年創作者為主要參與者,包括上海文藝出版社的李偉長、《學術月刊》張曦,《文匯報》邵嶺、第一財經彭曉玲、《三聯生活周刊》羅丹妮、澎湃新聞李勤余、《文匯讀書周報》朱自奮、《文學報》鄭周明、青年創作者郭冰鑫及所有與會者。他們深入探討了素人寫作與傳統純文學寫作的差異、價值以及面臨的挑戰。討論首先認可了素人作者基于個人經驗與生活感受進行創作的重要性,同時指出這種寫作方式可能存在的局限性,如對底層經驗的有限探索、視角偏見以及藝術表達技巧的不足。論壇強調了素人寫作的社會價值,對于個體故事的重視,以及新媒體時代表達民主化帶來的機遇與挑戰,還觸及了文學作品的接受和評價標準,以及通過文學反映真實生活、傳達情感與思考的重要性等問題。最終,該論壇認為素人寫作具有獨特的審美價值和文化意義,預示著在未來文學發展中扮演重要角色,也為讀者提供了關于生活本質和人與社會關系的深度洞察。通過個體經驗,非虛構作品揭示了普遍性的人性問題和社會議題,促進了不同背景人群之間的理解和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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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寫作拯救生活:當代中國的‘素人寫作’工作坊”是上海師范大學2025年文學周系列活動的一部分,今年的文學周以“新時代都市文學與‘新大眾文藝’”為主題,陸續還開展了“‘新大眾文藝’系列講座”“創意寫作系列讀書會”“‘都市×文學×青年’工作坊”“光啟大學生學術論壇”等系列活動。本次文學周的舉辦,將為新時代文學守正創新提供實踐路徑,為回應大眾精神需求作出積極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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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彭曉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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