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交所上市審核委員會的會議室大門即將于12月9日再次開啟,這一次站在聚光燈下接受審視的,是頂著“國家級制造業單項冠軍”光環的廣州慧谷新材料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慧谷新材”)。
拿到發審委這張入場券的背后,往往意味著監管層將拿著放大鏡,甚至顯微鏡去掃描企業毛孔里的每一粒灰塵,而慧谷新材在隨后提交的財務資料與問詢回復中暴露出的種種邏輯斷裂與反常識細節,似乎正在印證那句老話:光鮮的報表千篇一律,隱秘的風險卻各有各的算盤。
如果僅從招股書的利潤表來看,慧谷新材無疑講述了一個性感的增長故事,2022年至2024年間,其營收從6.64億元攀升至8.17億元,扣非歸母凈利潤更是從2683.66萬元飆漲至1.42億元,三年間完成了近4倍的驚人跨越。
然而,當剝洋蔥一樣剝開慧谷新材這層金光閃閃的外衣,試圖尋找支撐這一業績神話的內核時,卻發現了一個違背商業常識的“剪刀差”——在利潤狂飆突進的同時,公司的主力產品價格卻在全線潰敗。
招股書中的數據顯示,家電類產品單價已從9.64元/KG滑落至8.93元/KG,包裝類產品從23.71元/KG降至20.65元/KG,而公司寄予厚望、被視為第二增長曲線的新能源類產品,其價格更是遭遇了大幅下跌,從24.11元/KG一路俯沖至17.16元/KG,跌幅高達驚人的29%。
通常情況下,產品價格的下跌往往意味著競爭加劇或議價能力減弱,必然會侵蝕企業的盈利空間,但慧谷新材卻上演了一出“逆地心引力”的魔術,其綜合毛利率不僅沒有下降,反而從29.56%一路狂飆至40.68%,足足提升了11個百分點,這一數據甚至超過松井股份、東來技術等同行業可比公司39.63%的平均水平。
這種“價格越降,毛利越高”的詭異現象,公司解釋為核心原材料自產,價格下降帶來的成本紅利,但深究其產品結構,可以發現所謂的“高毛利”更多是建立在極為脆弱的地基之上:支撐起超高毛利的航空航天涂層材料和新能源集流體涂層材料,前者受限于市場特殊需求,國內年需求增量有限,后者則正處于鋰電行業產能過剩、下游電池廠瘋狂壓價的“紅海”之中。
更為諷刺的是,公司自己披露的敏感性測試結果就像一記回旋鏢:以2024年為基數,若原材料價格反彈10%,其引以為傲的毛利率將瞬間蒸發近5個百分點。
這種單純依賴原材料周期性波動的“靠天吃飯”模式,在化工原料價格觸底回升的當下,不僅難以確保持續性,更讓那張看似完美的利潤表充滿了“紙面富貴”的泡沫感。
比毛利率異常更讓投資者感到不安的,是慧谷新材在資金運作上展現出邏輯悖論。
此次IPO,公司計劃募集資金9億元,其中明確列出2.5億元將用于“補充流動資金”,理由是提高抗風險能力以滿足業務發展需求。
按照常理,急于募資補流的企業通常面臨著資金鏈緊張的窘境,但翻開慧谷新材的資產負債表,截至2024年末,公司賬面上不僅躺著2.75億元的貨幣資金,而且其財務費用竟然是負數——這意味著公司不僅沒有沉重的利息負擔,反而靠著充裕的現金賺取了300多萬元的利息收入。
一面是賬上趴著數億現金不花,一面卻要向二級市場伸手要錢“補流”,這種一邊喊渴一邊潑水的行為,很難不讓人懷疑其募資的真實動機,究竟是為了企業發展,還是為了在上市前完成某種資本騰挪?
順著資金流向的蛛絲馬跡繼續追查,發現了一個更為驚心的事實:在公司高喊缺錢要募資的同一時期,一場針對原始股東的“造富運動”正在悄然進行。
報告期內,慧谷新材累計實施了高達8220.41萬元的現金分紅,這一金額占到了同期累計歸母凈利潤的21%。
鑒于慧谷新材高度集中的家族化股權結構——實控人唐靖直接及間接控制著59.02%的表決權,其妻子黃光燕、侄女婿楊海朋、妻兄黃光明等家族成員均身居要職并持有股份——這8000多萬元的真金白銀,大部分最終流向了唐靖家族的口袋。
這種在上市前夕“清倉式”分紅的操作,本質上就是一種將公司歷年積累的利潤一次性“抽血”轉移至原始賬戶的手段,然后再用上市募資的錢來填補因此造成的流動性缺口,將經營風險轉嫁給未來的公眾投資者。
如果說分紅還是在規則邊緣的試探,那么慧谷新材與關聯方之間那筆蹊蹺的房產交易,則充滿了“左手倒右手”的資本做局嫌疑。
2024年5月,慧谷新材突然動用6500萬元自有資金,向廣州恒輝購買了位于廣州開發區的一處不動產。這筆交易的微妙之處在于,廣州恒輝當時的實際控制人正是唐靖本人,他通過恒創國際間接持有該公司85%的股權。
更令人拍案驚奇的是時間點的選擇:在慧谷新材完成房產過戶登記后僅僅一個多月,2024年7月3日,唐靖就迅速將廣州恒輝的全部股權轉讓給了自然人鄧仕剛,徹底切斷了明面上的關聯關系。
在上市申報的關鍵期,先利用上市公司資金高價接盤實控人的資產,隨后實控人火速金蟬脫殼,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操作,不僅讓人質疑交易價格的公允性,更讓人聯想到這是否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利益輸送與資產套現大戲。
在此之前,慧谷新材每年還要向這家關聯公司支付600多萬元的租金,甚至一度存在近3000萬元的未結清款項,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利益糾葛,無疑是公司治理結構中的一枚定時炸彈。
除了家族內部的資金騰挪,慧谷新材與A股上市公司新萊福之間那張隱秘的資金網,也讓其獨立性蒙上了一層陰影。
兩家公司不僅同出一脈,早期的控股股東均為金德工貿,而且目前的第二大股東同為易上投資,實控人之間更是存在著復雜的交叉持股關系。
最耐人尋味的是,2024年慧谷新材將原本持有的理財產品全部贖回后,轉手就受讓了新萊福持有的5178.83萬元大額存單。
這筆資金流轉發生在新萊福籌劃發行股份購買資產的關鍵窗口期,慧谷新材這種充當“資金過橋”角色的行為,是否涉嫌向關聯方輸送利益或配合其資本運作?
在兩家公司如此緊密的股權與資金捆綁下,慧谷新材是否真的具備獨立面向市場的經營能力,還是僅僅是資本局中的一顆棋子?
當然,財務報表上的數字游戲或許可以用會計準則來粉飾,但那些用事故寫就的教訓卻無法輕易抹去。
2019年9月16日,慧谷新材全資子公司廣州慧谷工程材料有限公司發生的爆燃事故,造成2名員工當場死亡,這起被廣東省應急管理廳定性為“嚴重責任事故”的慘劇,徹底暴露了公司在安全管理上的巨大黑洞。
調查報告中的每一個細節都觸目驚心:法人代表和總經理作為主要負責人,每周僅到廠2-3天,安全責任完全懸空;為了所謂的“配方保密”,連倉管員和安全員都不知道倉庫里存的是什么化學品,更不知道其危險特性;130公斤極易分解爆炸的引發劑,竟然有100公斤違規露天堆放在常溫倉庫內;而事故的直接誘因,竟然是操作人員違規用棉紗擦拭泄漏物引發閃爆。
然而,在招股書中,慧谷新材對這段“黑歷史”僅用“經營戰略調整”輕描淡寫,更令人玩味的是,這家“惹禍”的子公司在2022年6月被悄然吸收合并后注銷,仿佛只要注銷了主體,責任就能隨風而散。
在ESG理念日益成為資本市場共識的今天,一家連員工生命安全都無法保障、試圖通過注銷子公司來切割歷史包袱的企業,其社會責任感和長期投資價值無疑要打上一個巨大的問號。
當把視線從過去移向未來,慧谷新材的經營根基同樣顯得搖搖欲墜。雖然公司在招股書中極力渲染其“技術驅動”的平臺型企業形象,但這一人設在數據面前顯得蒼白無力。
2024年,慧谷新材5491.30萬元的研發費用中,竟然有超過82%是人員薪酬,而直接用于研發的材料和設備折舊占比不足20%,這種“重人頭、輕設備”的研發結構,在需要大量實驗耗材和精密儀器的高分子材料行業顯得格格不入。
更為尷尬的是,在公司206人的研發團隊中,專科及以下學歷的員工占比接近一半,碩士及以上學歷僅占30%出頭。
依靠這樣一支學歷結構偏低、更像是“生產線工人”的研發隊伍,究竟是如何支撐起航空航天涂層這樣高精尖技術的研發?還是說,所謂的“研發費用”不過是一個用來調節利潤、享受稅收優惠的會計科目?
與此同時,公司對下游前五大客戶的依賴加深。報告期內,前五大客戶的銷售占比一路攀升至48.19%,其中僅第一大客戶鼎勝新材一家就貢獻了超過22%的營收。
這一點從其應收賬款數據的惡化中可見一斑:公司的應收賬款周轉率僅為3.1次,遠低于同行業10.19次的平均水平,這意味著公司大量資金被客戶占用,實質上是在充當客戶的“無息銀行”。
截至2025年6月末,慧谷新材應收賬款及票據合計高達5.62億元,超過了凈資產的一半。一旦下游新能源行業洗牌加劇,或者大客戶調整供應鏈策略,慧谷新材面臨的將面臨不小的經營風險。
12月9日的審核會議,對于慧谷新材而言,不僅是一次對過去三年業績的答辯,更是一場對其商業道德與治理底色的拷問。
從價格與毛利的背離,到一邊分紅一邊募資的矛盾;從關聯交易的閃轉騰挪,到安全事故后的悄然注銷;從研發投入的結構注水,到大客戶依賴的經營軟肋,慧谷新材展示給市場的,是一個由精巧財務技巧堆砌而成的精美包裝盒。
然而,真正有價值的企業,從來不是靠這些資本魔術變出來的,而是靠扎實的技術護城河與對股東、對員工、對社會的責任感構建的。
當那層光鮮的包裝紙被現場檢查的利劍挑破,里面露出的究竟是真金白銀的單項冠軍,還是一地雞毛的資本泡沫,市場和監管層都在等待一個誠實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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