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零下三十度的冰天雪地里赤膊洗澡、他們把伏特加當水喝、他們在公路上上演“速度與激情”、甚至連自然界的頂級掠食者棕熊也會在他們面前乖乖低頭認輸……
我們今天只要一提起那個橫跨歐亞大陸的北方鄰居,就會產生這么一種鮮明且硬核的印象,而這種“不服就干”、“生死看淡”的形象,也仿佛成了我們理解這個龐大國家的唯一途徑。
但是,如果我們僅僅滿足于這種段子式的認知,那我們可能永遠無法真正讀懂俄羅斯。
如果說他們只是崇尚暴力的戰斗民族,那為什么這片土地上還誕生了托爾斯泰那樣悲天憫人的道德巨匠,以及柴可夫斯基旋律中流淌著無盡憂傷的音樂靈魂?
如果說他們像一臺精密冷酷的擴張機器一般,讓整個世界都感到不安,那為何在面對人類公敵之時,他們又可以用幾代人的犧牲搏出世界的生機,甚至是“全人類解放”的偉大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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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極致的強悍與悲憫的共情,之所以能在同一個民族的身體中共存,恰恰是因為他們既有野心,也有情懷,而這,才是能夠解碼俄羅斯文明的關鍵鑰匙……
信仰“選秀”
你可能想象不到,俄羅斯文明的底層邏輯,不是寫在法典里的,也不是寫在商業契約里的,而是寫在一場關于宗教的求索之中。
公元987年,被公認為現代斯拉夫民族前身的基輔羅斯,還是一群崇拜多神教的松散部落,統治者弗拉基米爾一世,更是一個典型的“異教徒”王公,驍勇善戰、妻妾成群。
但是,弗拉基米爾一世是個有政治遠見的政治家,他意識到,要讓這群松散的部落凝聚成一個強大的國家,必須要有一種高級的、統一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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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一場人類歷史上著名的“宗教考察”開始了,而這也無形中決定了未來千年的亞洲地緣格局。
首先,與基輔羅斯產生交集的,是來自伏爾加河流域的保加利亞穆斯林。
他們向弗拉基米爾一世繪聲繪色地描繪了伊斯蘭教的教義,弗拉基米爾一世也聽得很認真,但當他聽到有關禁酒的規矩之時,瞬間便破了大防。
對于生活在苦寒之地的羅斯人來說,酒精不僅僅是飲品,更是生存的燃料,是快樂的源泉!
于是,弗拉基米爾一世留下了那句千古名言“飲酒是羅斯人的快樂,沒有它我們將無法生存”,就這樣,伊斯蘭教在這場競賽中率先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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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到來的是代表羅馬天主教的德國傳教士,他們代表著當時歐洲最先進的文明。
不過,羅斯的使節們在實地考察了德國人的教堂后,卻得出了“陰郁、沒有美感”的結論,再加上他們的教義中,同樣充滿了繁瑣的邏輯推演和禁食規定,這就讓天主教也就此落選。
當時,猶太教的代表甚至也前來推銷自己,但當聽聞他們因為罪孽而被上帝判罰流散至世界各處,沒有國家甚至丟掉圣地耶路撒冷后,崇尚力量的弗拉基米爾一世同樣回以了冷眼。
最終,事情的轉折發生在東羅馬帝國(拜占庭帝國)的首都君士坦丁堡。
當那群穿著毛皮、滿身泥土的羅斯使節,跨入宏偉的圣索菲亞大教堂之際,他們徹底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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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馬人顯然很懂得營銷,他們舉行了最盛大的禮拜儀式,巨大的穹頂仿佛懸浮在空中,蠟燭照亮了金色的壁畫。
這樣的宏大場面讓羅斯使者仿佛受到了降維打擊,因此,他們在回國后,用極盡贊美的語言向弗拉基米爾一世做出了決定性的匯報:
一句“不知道是在天堂還是在人間”,也就成為了俄羅斯文明的歷史注腳,至此,弗拉基米爾一世下令全基輔的百姓跳進第聶伯河受洗,基輔羅斯正式確立了東正教的信仰。
不過,這是歷史的機遇,也同樣是歷史的伏筆,他們繼承了東正教那個“金碧輝煌”的信仰,也就同樣繼承了拜占庭那種政教合一式的帝國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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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世”重負
1453年,西方世界的歷史發生了關鍵性的改變,奧斯曼土耳其攻破了君士坦丁堡的防線,東羅馬帝國,這個被羅斯人視為“精神寄托”的龐然大物,也在劇變中轟然倒塌。
這對羅斯人來說,可就不僅僅是失去了一個重要的盟友,更是堪稱一場突然降臨的精神危機:
歷史上的第一羅馬,早就因為搞天主教分裂,墮落成了“異端”。
第二羅馬君士坦丁堡原本是正統,但卻在最后時刻為了求援,向西方妥協,最終得了個被異教徒穆斯林消滅的下場。
那么問題來了,真正純潔的、正統的基督教信仰,現在該由誰來守護?放眼望去,當時的世界上,恐怕只剩下莫斯科公國這個在基輔羅斯遺產上建立起來的東正教君主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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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一種巨大的、悲壯的、甚至帶著點恐慌的使命感,頃刻間砸到了莫斯科大公的肩上。
16世紀初,普斯科夫的一位修道士菲洛費,給莫斯科大公瓦西里三世寫了一封著名的信,信里,幾句振聾發聵的話語,就此奠定了俄羅斯人后續五百年的國家格調:
世界末日還沒到來,是因為莫斯科這個“第三羅馬”還在撐著,如果莫斯科也倒了,將不會再有“第四羅馬”,世界徹底完蛋,末日審判也會降臨。
“第三羅馬”這話,聽起來確實霸氣,但在霸氣之外,卻也是一種讓人窒息的壓力。
所以從這時起,俄羅斯人的眼中,世界上就只剩下了兩種力量:一種是想要摧毀真理的邪惡力量,另一種就是作為最后守護者的俄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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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種心態也導致了兩個結果:
因為覺得全世界都想害自己,所以俄羅斯人產生了強烈的不安全感,必須時刻保持警惕,也要變得不斷強大。
同時,因為自己是真理的化身,所以自己對周邊的擴張就不再等同于侵略,而是“拯救”,是為了把那些迷途的羔羊帶回正道,極致的干涉欲就此誕生……
苦難“情懷”
如果說,宗教給了俄羅斯人一個高高在上的靈魂,那么腳下的土地,反而偏偏給了他們一個無比殘酷的現實。
作為俄羅斯核心地帶的東歐大平原,既沒有阿爾卑斯山那樣的高墻,也沒有英吉利海峽一般的護城河,只有一馬平川,這就讓俄羅斯人對秩序和邊界產生了特殊的理解。
而這種“無邊界”的地理特征,放大到國家層面之后,就變成了俄國地緣政治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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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俄羅斯人看來,自己恐怕已經陷入了“強敵環伺”的局面:
東邊是金帳汗國的殘余,南邊是奧斯曼土耳其和克里米亞韃靼人,再加上西邊的瑞典、波蘭、普魯士,整個世界,仿佛都在與自己為敵一般。
極度的不安全感,逼出了俄國歷史上最強硬的一位皇帝——葉卡捷琳娜大帝。
這位普魯士出身的女皇,可以說是最懂俄羅斯生存邏輯的統治者之一,她在位期間,俄羅斯版圖瘋狂擴張,吞并了克里米亞,瓜分了波蘭,甚至打通了黑海出海口。
面對歐洲各國對俄國的“侵略成性”指責,葉卡捷琳娜更是說出了“我沒有辦法保衛我的邊境,除非擴張它”,這句足以解釋俄羅斯幾百年外交政策的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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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太過精辟,同時也太過絕望,它揭示了俄羅斯地緣戰略的一個死循環:
為了保衛莫斯科,它必須不斷向外推進,建立緩沖區,而等它占領了緩沖區,這個緩沖區就變成了新的邊境,為了保衛這個新的邊境,它又得面對更遠的敵人,繼續建立新的緩沖區。
在俄國的生存邏輯中,只有控制了鄰居,自己才是安全的,這不是單純的貪婪,更是一種基于生存恐懼的進攻。
為什么今天,我們一提到戰斗民族,就會下意識的聯想到俄羅斯人?這種印象可不是來自于某種精密戰術,而是來自于他們對苦難的超強承受。
當1812年,拿破侖帶著橫掃歐洲的“大軍團”殺到莫斯科城下之時,按照歐洲人的戰爭禮儀,攻占敵國首都,戰爭基本就已結束,國王也該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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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俄羅斯人卻就是做出了一件讓西方思維無法理解的事情:他們搬空了莫斯科,并將這里付之一炬,大火燒了將近一周,四分之三的城市都化為了灰燼。
在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里,這場大火被描繪出了悲壯感與絕境中人性的光輝,而這種決絕的意志,更是讓拿破侖這位“凱撒”都少有的感到了恐懼。
這才是“戰斗民族”的真相。
他們從來都不是好戰,只是習慣了苦難,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他們把苦難也當成了一種洗禮,只有通過受難,靈魂才得以凈化。
于是,在國家危亡之際,俄羅斯人往往能將對苦難的耐受,轉化成令人生畏的戰爭潛力,這才是他們成為戰斗民族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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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俄羅斯這本厚重的史書,你會發現,即便是“戰斗民族”的標簽,對他們來說,也顯得過于輕薄。
俄羅斯就像它國徽上的那只雙頭鷹,一個頭看著東方,一個頭看著西方,唯獨不知道該如何安置自己龐大的身軀。
你說,俄羅斯的野心到底有多大?它的野心大到想要擁抱全世界,想要在人間建立他們夢想中的天國。
但這也決定了它的恐懼前所未有,即便已經擁有了世界上最大的領土面積,依然會覺得自己處于被包圍的危險之中。
這個孤獨的巨人,還會繼續在矛盾中苦苦掙扎,而這也就注定了,它走上的必然是一條獨特、悲愴的道路……
參考文獻
《俄羅斯人大國思想淵源初論》李渤
《淺析俄羅斯東正教的倫理思想》張梅、陳憲良
《俄羅斯民族的苦難意識》郭小麗
《19世紀俄國斯拉夫主義思想和運動研究》姚勤華
《“救世思想”與俄羅斯發展道路》王春永
《俄羅斯大國復興中的文化戰略》張惠玲、方小剛
《東正教及其影響下的俄羅斯文化淺析》高慧
《彌賽亞在俄羅斯(蘇聯)的嬗變——從俄羅斯的情結到斯大林》王蕾、梁永召
《歐亞結合部的文明與俄羅斯外交思潮》侯少令、吳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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