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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載2025年第12期《壹讀》)
銅拉手
小時候,我姑媽家的房屋(指臥室,相對于堂屋之稱)里有一只棗紅色的樟木老立柜,里面裝有很多“寶貝”:一副金邊白瓷飯碗——家里來了貴客才拿出來用;一瓶靈芝人參酒——在外地工作的表姐夫過年時帶回家的……而我只對立柜里的“齋包”感興趣,那是姑媽、姑爺“走人戶兒”坐席時,用手帕包回來的糖點。但立柜門隨時被鎖著。我耳朵靈,只要一聽見房屋里傳來一種特殊的“啪啪啪”聲,知道姑媽在開立柜了,立刻飛跑過去,總會得到幾顆水果糖,或兩三塊餅干,或一抔怪味胡豆。我便心滿意足。
這特殊的聲音,是柜門中間吊著的兩塊銅片拉手撞擊柜門而發出的。每塊銅片拉手大約六七厘米長、三四厘米寬,做成一條活蹦亂跳的鯉魚形狀。拉手寬而短,鯉魚顯得肥碩。
我問過姑媽,柜門上為什么要吊兩條魚呢?細娃兒的問題都多。
姑媽笑著回答:“魚白天晚上都是睜起眼睛的,盯著柜子,不準你‘偷嘴兒’啊!”
這是我的“魚圖騰”民間審美啟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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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柜子上的鐵魚拉手 汪昌隆 攝
字與印
老教授程地宇先生給我寫了一幅字,請謝兄轉交,內容是《金剛經》偈語:“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字寫在一張皺巴巴的四開宣紙上,很多筆畫因此沒能著墨。但整體看上去卻又十分和諧、舒服、奇趣。
謝兄見我盯著字幅不語,便把程教授的微信留言轉發給我:“將宣紙捏皺,小心打開撫平,然后寫字,筆畫有斑駁滄桑感……應說明是為了書寫效果有意將紙揉皺的,否則會疑心拿一張皺巴巴的紙胡亂寫幾句送人……”
我認為程教授之創意叫“否極泰來”。
在著名編輯家汪恵仁老師的朋友圈里,我經常欣賞到他的國畫小品,清新雅致,用墨“濃妝淡抹總相宜”,很是喜愛。一日,又見他朋友圈曬出一圖,并配有“圈記”:“一邊看材料,一邊吸煙,煙灰堆起來了,用茶和一和,涂果蔬。”原來汪老師竟是用煙灰當的墨。又讀文章介紹說,明末清初的書與畫名家八大山人,寫字前要把毛筆燒禿,像根木棍,書寫起來筆調含蓄、內斂,筆畫硬瘦、俊朗。大家的行為往往是常人難以捉摸的。
我雖不寫字作畫,卻一直想有一枚印章,最好是閑章,當藏書章蓋蓋。二十多歲時心血來潮,曾自學刻了一枚,后來不知怎么弄丟了。
七年前四月的一天,在重慶南岸黃葛古道邊,我看到一治印小攤。攤主四十歲左右,其治印水平當屬愛好者級別的,稱他刻印工匠吧。我仍請他為我刻上一枚閑章“川江之子”。講好價格,刻印工匠先與我商討了所刻字的幾種篆字寫法后,才決定下刀。我原打算刻陽文,他說這幾個字筆畫簡單了,不是我們認為的繁體字,還是陰刻好看些。
完工后,我感覺刀功生硬,顯得呆板。琢磨了一會兒,我讓他試著用刻刀把印面的邊沿敲幾下。他很理會,在邊與角處敲了幾個大小不一的細微缺齒,錯落有致,印面一下子活躍起來。
后來聽朋友說:篆刻印成,一般都要專門亂敲幾下,或直接用刻刀戳,讓邊沿有點小缺口,顯得古樸些。這叫“敲邊”。原來早有之。
看來我是歪打正著了。但與程教授的創意相比,屬雕蟲末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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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刻印的工匠
舊杯子
盛夏的時候,在鄂西山區避暑。頭一天,我們去看已上百年的古紫薇樹,返程途中吃飯時,岱哥把一只常用的不銹鋼保溫杯掉在了餐館里。第二天計劃尋訪老崖居,早上出門時我建議道:“中午我們還是去昨天那家餐館吃飯,那豆花兒太好吃了。順便把杯子拿回來。”
“算了、算了,用了幾年的舊杯子。太繞道了!”岱哥不想添麻煩。
“沒得事,繞點道就繞點道,吃豆花兒、拿杯子,一搭二便。”我平時都覺得,“舊東西習慣了,用起來順手些!”
還是杯子的事。王老師請岱哥和我吃飯時,給我倆一人送了一只湖藍色玻璃小杯子,似小酒杯,可比酒杯高,有十來厘米。也可能就是酒杯。小杯喇叭口,杯底厚實,置于桌面才穩當。杯身為四個均勻分布的條紋棱形圖案,相互對稱,全系手工刻磨而成,辨別不出兩樣來,足見工藝十分精湛。
我翻轉細看,很喜愛,開心地說道:“一看這工藝和經典的湖藍色,是‘北玻’的產品。”我大概知道一點,“北玻”全名重慶市北碚玻璃器皿廠,創辦于1907年,早已破產關閉。
王老師點頭回答:“對的,二三十年前的老物件了!”接著介紹,這種工藝全靠手捏玻坯,在高速飛轉的砂輪刀上磨花,吃刀稍深,玻璃就炸了,成品率很低。當年廠里工人一個月的工資,還買不到一只這種工藝做出來的花瓶。
我心想,小杯子可惜只是一只。并不是我貪心,覺得一對才安逸,好事成雙嘛。妻子打斷我思路,說放在她包里,先吃飯。這時,王老師突然想起什么,起身離桌而去。
我想成全岱哥,忍痛割愛,把小杯子遞給他:“我這只也送你,你拿去正好是一對!”
“不不不!”岱哥連忙擺手,“朋友送的,可以一只,不必配對。”
王老師回來了,拿著幾張從洗手間扯的擦手紙,又厚又有皺紋,說:“把杯子包起來!”
看著我和岱哥分別包裹杯子,王老師像是猜到我心思似的,認真地說:“‘一杯子’——‘一輩子’,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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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師贈送給我的“北玻”小杯子
漁網墜
有一次,我跟汪兄去江邊拍攝纖夫石,意外地撿到幾枚石網墜。川江岸邊是古人棲息之地,有時還能發現他們的石器加工場,收獲一兩只石斧。我們撿到的網墜用很小塊的鵝卵石打制而成,但不是一塊完整的鵝卵石,看得出只是半邊,打制后成了一個長條形狀。被打擊破開的那邊邊沿粗糙,原光滑的這邊邊沿中間又被打出一點凹形,這樣拴綁在漁網上才不容易脫落。
我在很多的博物館里見過鵝卵石網墜。也有其他小石塊加工的,中間無不例外地都打磨成凹形。前不久,去重慶某區博物館觀展,見到一種燒制的陶網墜展示。陶網墜比橄欖果稍大并長一點,中間是空心的。博物館為讓參觀者明白其用途,把一個個陶網墜綁在繩結網上。我當即覺得有點不妥,善意地提醒講解員:“陶網墜表面是圓弧形,直接綁上,捕魚時會脫落的。”我指著對面的展柜說,“你看,比它年代要早得多的鵝卵石網墜,古人就曉得要把光滑的邊沿打成凹形哩。”
“對的,陶網墜是空心的,應該從中間穿過去綁著才正確。”講解員解釋,“這些陶網墜出土時,里面塞滿了泥土,我們擔心損壞,就沒捅開。”我點點頭,弄明白了緣由。不過仍建議道:“這種場景再現很可能會誤導觀眾喲!陶網墜可以直接擺放展示,旁邊用文字說明,或者繪圖表示也行。”
照說講解員的解釋非常符合情理,我卻格外意外:她竟然這么清楚事情的原委?我每到一個城市,必去當地的博物館參觀,綜合性及專業館都去。以往參觀時,我往往想了解點什么,問點什么,講解員基本上都回答“不知道”,或者很有禮貌地告訴你:“這要研究人員才能解答。”他們只是背熟解說詞。
我去的這家重慶區級博物館規模很小,人手有限,聽說講解員參與了整個布展過程。我的“意外”迎刃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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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網墜
米芾 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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