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個字,“高俅墓”,就跟有魔力似的,一下子就把魯南平原上那個叫富饒莊的小村子,給吸到了風口浪尖上,全網都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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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翻開2013年山東省文物局的文件,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官方的說法就一句,“富饒莊宋墓群,省內規模最大、規格最高”,壓根就沒提過高俅這個人,可村里人哪管這個,他們就信老輩人嘴里傳下來的話,說“太尉就埋在這兒”,這個太尉,就是《水滸傳》里那個把林沖往死里整的大官。
這事兒第一次鬧得人盡皆知,得追溯到1970年那個冬天,村北邊修石渠,一鎬頭下去,刨出來一塊青石板,是個墓志,一尺半那么大,邊上還刻著纏枝牡丹的花紋,看熱鬧的人是越圍越多,有人眼神不好,把“高”字看成了“亭”字,結果“亭復”傳來傳去就喊成了“高復”,當天下午,隔壁圍溝村姓高的族人就趕過來,把石頭抬走了,說是他們“老祖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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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塊石頭再露面,就到了2008年,搞土地復墾,考古隊來了,才從圍溝村一個豬圈的墻根底下給挖出來,上面的墨跡早讓雨水給泡花了,好在蓋子還在,上頭的篆書看得真真切切,“宋故高公墓志”。
墓志拉回縣里的文管所,洗干凈拓了個片,一排排的楷書就顯出來了,寫的是高復,字正之,官當到了西京左藏庫使、持節淄州諸軍事,元祐七年沒的,活了六十八歲,這官在北宋算五品,離高俅那個“太尉”還差著兩級呢,可就這一個“高”姓,就夠讓周圍人激動了,“你看看,我就說吧,是高俅他們家的!”,考古隊的領隊也只能苦笑,一遍遍跟人解釋,高復是本地人,高俅是開封人,差著三百多里地呢,根本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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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讓專家們坐不住的,是后來鉆探出來的十九座磚室墓,整個墓群東西長180米,南北寬120米,就跟一把打開的折扇,順著蒙山的山勢鋪展開來,墓道全都沖著南邊,最長的一條有26米,4米寬,兩邊墻上還有對稱的眼兒,說明當年肯定有木頭的甬道,墓室用的青磚,每一塊都長36厘米,厚6厘米,敲一下聲音特別清脆,這是北宋官窯“大磚”的規格,最東邊那個雙室的券頂墓,雖然早年被盜過,但封土堆還高出地面一米五,當地人管那叫**“王墳崮”**,墳頭上長滿了野棗樹,一到秋天,紅棗掉一地,村里的小孩都跑去撿著吃,誰能想到腳底下踩著的是九百年前的大戶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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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出來的東西不算特別多,可每一樣都分量十足,六塊墓志,四面都打磨得溜光,邊長都是62厘米,厚14厘米,上面的字是駢體文,寫得那叫一個漂亮,有一方硯臺,澄泥做的,背后刻著“鳳池”兩個字,硯池里剩下的墨都干成薄片了,跟黑色的蟬翼一樣,最讓人眼前一亮的,是一件白釉瓜棱執壺,23厘米高,壺嘴做成個雞頭的樣子,壺身光亮得能照出人影,往里倒點清水,都能看見北宋工匠拉坯時留下的一圈圈弦紋,壺底還用墨寫了“丙子”兩個字,算下來是紹圣三年,正好是高復去世后第九年,也不知道是哪個后人來祭拜,把這壺留在了供桌上。
村里人對這些瓶瓶罐罐不怎么上心,他們更關心的是“人”,圍溝村九成的人都姓高,家里的族譜是光緒年間修的,譜序第一句話就寫著**“始祖復公,宋皇祐間自棗強遷平邑”**,這時間、地點、人名,跟墓志上寫的一點不差,2010年清明節,高家的人湊錢在墓群南邊一百米的地方,重新立了個碑樓,碑額上雕著龍,正中間刻著“宋左藏庫使高公之墓”,兩邊的小字是兒孫的名字,從十一世到二十五世,密密麻麻的,跟一本倒著翻的家譜似的,那天放鞭炮,把麥田里的鳥都嚇飛了,考古隊的人就在警戒線那邊刮土,一邊是搞科研,一邊是認祖宗,誰也不礙著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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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把這事推向高潮的,是2013年6月,省考古所來了二十多號人,把那個“王墳崮”給整個揭開了,墓坑是個“甲”字形,分前后兩個墓室,前室兩邊有壁龕,里頭還有彩繪的侍俑,紅紅綠綠的顏色都褪得差不多了,后室的棺床是整塊的青石板,長2.8米,寬1.4米,床面上還鑿了淺槽,估計當年是嵌了銅鏡、銀錠之類的東西,盜洞從正上方打下來的,棺材早被劈成了爛木片,就找到半截大腿骨,鑒定是個六十歲以上的男的,就在棺床的腳底下,考古隊員摸到一塊被泥包著的墓志,把濕泥擦掉,蓋子上赫然又是**“宋故高公”**四個字,跟1970年發現的那塊就差一個“復”字,翻開一看,里頭寫的是高復的兒子高景圭,官當到內殿崇班,正七品,崇寧四年下葬的,這下可熱鬧了,高俅不就是崇寧年間發達的嗎!
這消息跟長了翅膀一樣,第二天“高俅父子同葬一崗”的新聞就掛滿了各大網站的首頁,縣文廣新局的電話都快被打爆了,領導沒辦法,只能在路口裝了減速帶,又派了派出所的人過來巡邏,考古隊連夜趕工,又是拍照又是繪圖,還用上了航拍,生怕晚一步現場就被看熱鬧的人給踩平了,可真正的學者心里都跟明鏡似的,高景圭比高俅大了二十多歲,倆人根本扯不上關系,也就是都姓高,活在同一個時代罷了,跟今天有兩個叫“張偉”的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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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把這事說清楚,山東省博物館在2014年辦了個《蒙山宋韻》特展,把富饒莊挖出來的六方墓志全都搬進展柜,按著年代排成一排,皇祐、元祐、紹圣、崇寧、大觀、政和,北宋中期到晚期的年號都齊了,說明牌上寫得很收斂,“高氏家族,自皇祐年間遷居蒙山前,五世葬于此,延續七十余年”,一個字都沒提高俅,可來看展覽的人還是擠在展柜前小聲嘀咕,**“聽說高俅也埋那兒,專家不好意思說。”**講解員也只能微笑著,再把“高俅是開封人”這句話重復一遍。
現在的富饒莊,田里都種上了藥材,春天是黃芩開紫花,夏天是桔梗冒白花,回填后的墓坑就像一道緩緩的土坡,遠遠看去跟麥田沒什么兩樣,保護范圍的界樁是水泥的,上面刷了反光漆,晚上車燈一晃,白得晃眼,圍溝村姓高的老頭老太太,還是會在中元節提著籃子過來,燒點紙,倒點酒,嘴里念叨著“老祖復公,領著景圭、領著俅公,都來拿錢”,考古隊員聽見了也只是搖搖頭,不再去糾正什么了,在老百姓心里,歷史跟傳說就是一回事,混在一起才更有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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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冬天,鎮上搞鄉村記憶工程,在村口立了塊仿古的石碑,正面是“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富饒莊宋墓群”,背面把《高復墓志》全文都刻上去了,碑旁邊還新栽了兩行銀杏樹,小樹苗上裹著草繩,跟站崗的小兵似的,導游圖也開始設計了,規劃里頭出現了**“高俅文化園”**五個字,縣里文旅局的領導一拍板,“不主動宣傳,也不回避傳說,讓游客自己去想”,這話說的,既給了傳說面子,也保住了學術的里子。
高俅到底埋哪兒了,正史里沒寫,《宋史·徽宗紀》就一句“卒,贈太師”,沒說葬哪,開封、商丘、蘭考都說有他的衣冠冢,可誰也拿不出墓志來證明,反倒是富饒莊這片宋墓群,證據鏈太完整了,規模、器物、銘文,全都是北宋當官人家的頂級配置,高復、高景圭父子,再加上另外三塊墓志里提到的“高公”,在蒙山腳下構建了一個最牛的“高氏朋友圈”,至于高俅,他可能在開封城外,也可能在臨安北郊,但肯定不在平邑,可老百姓不聽這個,他們就認一個死理,姓高、當大官、還是一個時代的人,那就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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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富饒莊的晚上就經常有這么一幕,月亮掛在蒙山豁口上,像個被啃了一口的銀餅子,田埂上,考古隊的界樁反著光,白線連成一個方框,墳頭上壓著的黃紙被風吹得嘩嘩響,遠處傳來旅游大巴倒車的聲音,“滴滴”的,特別清楚,車上跳下來一群穿著漢服的年輕人,提著燈籠找“高俅墓”,手機直播間里彈幕刷得飛快,**“家人們,到太尉的地盤了!”**而那個真正的太尉,可能正躺在史書的某一頁里,聽著九百年后的這些腳步聲,偷偷地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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