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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父親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菜園,盯著青菜的葉子看,有時還將菜葉翻轉過來看。母親見了就喊,想看霜,看看樹就知道了。是的,霜落天下,跨出門檻,放眼場外,一眼就能看清。假如霜很濃很重,雙腳踏地,會發出“吱吱”的響聲。父親說:我是看看青菜是否到了甜的時候。母親回答:甜不甜,燒一頓吃了就知道了。
但父親還是每天去菜園,當霜花爬滿青菜的葉子時,他就不去了。父親說,霜打了,就好了,那些蟲就會……后面的話,我沒聽清,大意是,霜打了,田里的一些蟲就會被凍死。母親卻說,地上的蟲又不傻,它們會鉆進泥土里過冬的。父親又說,你猜猜什么時候刮西北風?他慢慢轉身,來到門外,仰面又去看天空了。
后來西北風真的刮了,那天父親說,老天最懂他的心思。刮西北風有什么好處?母親說,西北風一刮,天就不落雨,最重要的是:這風刮一次,天就冷一點,是干冷,會冷到骨子里的。我感覺父親從不怕冷,刮西北風的日子里,他每天穿著雨鞋去田野,回來時,帶回十幾條細如筷子的黃鱔。我問,什么地方捉的?父親說,河槽閑置的田里。母親告訴我,父親喜歡到那地方東翻翻、西翻翻,有時會翻到黃鱔。父親卻說,順便想找找躲在土里的蟲子。我問:那其他田里沒蟲子?父親對著母親笑:蟲子也有,不過那里沒有黃鱔的。
西北風刮了幾次后,我們也就習慣了西北風的冷,但我感覺父親總是靜中有動。父親吃好飯,經常開了大門仰頭看天空,他指著云層對母親說,這個顏色的云,遲早要落雪。母親說少看,雪落與不落,老天爺說了算。父親走進客堂,那步子有點慢,我以為父親仍藏著心事。
雪,終于落了。父親大喜,早晨開門,父親看見門口的雪與門檻齊平了,轉身對母親說,老天真是幫忙,雪一厚,麥子就暖和了。我不解,這樣,蟲子也會暖和了。父親卻說不會,蟲子在麥根下面,暖不到。父親的話不能說服我,但我也沒有更好的理由反駁,種田的事,我只能聽父親的。沒有隔幾天,我看見父親心神不定了,有時會到河邊去看河面。母親說,你父親盼著結冰了。父親說,早點結冰,可以凍死沒被凍死的蟲子。父親為什么將天氣與蟲子連在一起?母親說,結冰了,冷氣散不去,蟲子就死光了,開春后,莊稼會長得更好。母親的話讓我明白了一點:父親選擇寒冷,不是他不覺得冷,而是覺得糧食比冷更重要。
冬日里的父親一直喜歡看天氣,也一直按照自己的想法,希望天氣如何如何。我慢慢地理解了:天氣與豐收有著密切相關。我有時也會想,這天氣的變化與父親的愿望可能也有某種關聯,后來讀到了“天遂人愿”的成語時,我就覺得父親這怪誕的想法與做法,其實是所有種田人的美好愿望。我就此對父親增加了一份尊敬。
原標題:《高明昌:天遂人愿》
欄目編輯:華心怡
文字編輯:王瑜明
本文作者:高明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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