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活“沉睡”的第156條

刊登于《蘇州日報》2025年12月2日頭版

建設工程案件標的額大、專業性強、爭議點多，發包方與承包方常因零星扣減、技術爭議對整體結算僵持不下；司法鑒定周期又長，工程款遲遲不到位，既拖垮企業現金流，也牽連農民工工資和供應商貨款支付。

為落實“公正與效率”，護航建筑業高質量發展，優化法治化營商環境，今年以來，蘇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率先試水“中立評調+先行判決”解紛機制，喚醒“沉睡”的《民事訴訟法》第156條，把建設工程案件審理周期大幅壓降——企業資金活起來，農民工工資有著落。

截至目前，蘇州法院適用“中立評調+先行判決”機制，審前成功調解建設工程案件1095件，先行判決23件,被盤活的不僅是資金，更是企業、工人乃至地方經濟的信心。

建工糾紛高發

呼喚“急救”制度

一個房地產項目，從幕墻、智能化到照明，常被層層轉包，合同關系密如蛛網；施工過程中，發包方頻繁增減項目，承包方則因招標時“漏報”項目自認吃虧，本身就容易引發矛盾。再疊加目前的市場行情，上游資金吃緊，更易引爆下游連環糾紛。

常熟市某鎮商業體項目是該鎮一項民生工程，分兩期施工，一期于2024年初開工。發包方與承包方簽訂框架施工合同后，因發包方股東意外去世，公司決策陷入混亂，未能按期支付工程款，承包方隨即停工。后續雖更換股東，但承包方已對發包方失去信任，堅決拒絕復工。若不能及時解除合同、辦理交接手續，項目將面臨爛尾風險。

“這個案件如果按常規一審、二審流程處理，可能需要一到兩年時間。”常熟市人民法院民一庭庭長翟艷偉表示，建設工程案件矛盾復雜，司法鑒定周期長，對雙方的正常經營都會有影響——發包方常因財產保全導致賬戶被凍結，影響項目推進和新項目啟動；承包方則因工程款拖欠，影響資金流轉，進而波及農民工工資和供應商貨款支付，甚至引發企業倒閉、工人失業，影響社會穩定。

類似困境也發生在昆山。某建設集團承接某房地產公司住宅項目，合同暫定總造價2.37億元，約定按實際工程量結算。房地產公司支付1.97億元后，以施工存在問題為由要求扣減部分款項，而建設集團則主張存在圖紙外增項，要求結算整體工程款約2.74億元。雙方協商無果，建設集團資金陷入困境，銀行貸款、材料款、工人工資均無法支付，新項目也無法承接。

“房地產公司自認尚欠約4800萬元，卻因其中2900萬元存在爭議而拒絕支付剩余的全部款項，這對我們極不公平。”建設集團代理律師李先生表示，若走正常訴訟程序，至少需要等待一年以上，企業可能等不到判決就已面臨倒閉的風險。

民訴法第156條被“喚醒”

糾紛化解全面提速

面對建設工程糾紛高發態勢，蘇州中院主動作為，積極探索，依據《民事訴訟法》第156條“人民法院審理案件，其中一部分事實已經清楚，可以就該部分先行判決”的規定，率先開展“中立評調＋先行判決”解紛機制。

為此，該院于今年4月25日出臺《蘇州法院建設工程合同糾紛案件“中立評調＋先行判決”解紛模式規范指引（試行）》，建立案件甄別分類機制。由專業人員對建設工程案件進行分類：適宜調解的，快速組織調解；調解不成的，出具中立評調報告，為后續審理提供參考；對可通過簡易評估確定的部分，引導當事人協商出具評估意見，限縮爭議范圍；對確需鑒定的，堅持“最小化原則”，精準確定爭議點和鑒定范圍。

同時，探索適用先行判決機制，明確三類情形可先行判決：首先是單項訴訟請求中可獨立分出且事實清楚的部分；其次是多個并列請求中可獨立處理且事實清楚的部分；最后是遞進請求中前提事實已查清的部分。適用前，法官需充分釋明，保障當事人舉證、質證和辯論權利。裁判文書中應明確“先行判決”的請求和事實，完整回應異議，并保障當事人在剩余部分中的訴訟權利。

蘇州中院還完善程序銜接機制，法官全程參與、跟蹤、指導案件。中立評估未能調解的，及時轉入先行判決程序；調解中部分達成意向的，可先行調解。開辟先行判決上訴綠色通道，二審優先審理，改判前需了解先行判決與剩余請求的關聯性。

“以往建設工程案件因案情復雜、爭議多、鑒定周期長，常常贏了官司卻輸了企業。”蘇州中院民一庭庭長黃源榕表示，“中立評調+先行判決”機制相當于為案件審理提供“快慢車道”，通過調解、評估、先行判決三步走，激活民訴法第156條，提高審判效率，緩解企業資金壓力，維護社會穩定，優化法治化營商環境。

審判周期大幅壓降

企業資金被盤活

機制落地后，基層法院迅速響應。

在常熟市某鎮商業體項目糾紛案中，常熟法院采用“先行判決”思路，先行固定無爭議事項，組織合同清理，要求發包方先行履行無爭議債權，緩解承包方資金壓力。接著，常熟法院聯合當地鎮政府，委托建筑行業協會調解，組建由行業專家、特邀調解員和資深法官組成的專業團隊，以“先行調解”推動糾紛化解。通過“背對背”溝通與“面對面”協商，從“工程結算”“續建要求”“業主權益”等角度釋法明理，最終促成合同主體變更、施工許可證更換，項目順利續建。雙方達成16項詳細協議，涵蓋款項支付、工程交接、手續變更等內容，節省訴訟費用10余萬元。目前項目已續建完工并進入驗收階段。

“多虧法院組織‘先行調解’，我們才能快速解除合同，確保項目續建。”發包方負責人表示，若走正常審判程序，項目不僅延期，公司賬戶被凍結，連工人工資都發不出。

在“昆山總造價2.37億元住宅項目”糾紛案中，面對發包方某房地產公司已將涉案建成的房屋大量出售，資金回籠明顯，存在轉移資產的風險，昆山法院便精準運用先行判決“手術刀”，快速剝離“無爭議債權”，明確指出某房地產公司自認并得到對方認可的工程欠款4800萬元屬于事實清楚的無爭議部分。

在此基礎上，法院作出創新性先行裁判：判決某房地產公司立即支付某建設集團工程款約4100萬元（扣除未到期的質保金700萬元）及利息，確認某建設集團對涉案工程折價或拍賣價款享有優先受償權。對于增項造價、扣減項等爭議事項，法院將另行啟動司法鑒定，在后續判決中再作認定。

一審判決后，某房地產公司提起上訴，二審法院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現該無爭議部分工程款已進入執行階段，正加速“回家”。

“若無先行判決，我們不僅面臨對方轉移資產風險，企業也可能因此倒閉。”建設集團代理律師李先生表示，先行判決挽救了企業。

此外，“中立評調+先行判決”機制在維護工人權益方面也發揮了重要作用。

38歲的馬師傅在蘇州務工期間因工地安全隱患摔傷，構成兩處十級傷殘，醫療費高達18萬元，家庭陷入困境。因賠償無果，他無奈將包工頭王某及裝修公司起訴到虎丘區法院。

鑒于其傷情復雜、鑒定周期長，虎丘區法院啟動先行判決機制，對醫療費、誤工費等已查明損失40.47萬元作出判決，明確王某承擔75%責任；因公司對事故發生具有過錯，法院判決公司在王某承擔責任范圍內就其中的35%共同承擔責任。判決后，各方責任清晰，促成調解，馬師傅及時獲賠，緩解了家庭經濟壓力。

“法院作出先行判決，我們及時拿到救命錢，緩解了家庭經濟壓力。”馬師傅對法院的主動作為、公正司法表示感謝。

蘇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副院長楊恩乾表示，“中立評調+先行判決”不是簡單的程序疊加，而是司法主動作為的系統性優化。蘇州法院將持續迭代“中立評調+先行判決”機制，把試點做成示范，讓每一次法槌落下，都能轉化為建筑工地的轟鳴、企業賬面的現金流、農民工銀行卡的到賬提示音，為中國式現代化的蘇州樣板注入更強勁的司法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