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位汽車業大佬，解密中國汽車高質量發展新范式

2025年是中國汽車歷史上非常特殊、有意義、值得記載的一年。對于2026年，汽車人有何期待？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孔月昕

編輯｜馬吉英

圖片來源｜中企圖庫

12月6~7日，由《中國企業家》雜志社主辦的2025（第二十三屆）影響力企業家年會（原中國企業領袖年會）在北京召開。在6日舉辦的“汽車論壇：尋找高質量發展新范式”環節，世界汽車工程師學會聯合會終身名譽主席，清華大學教授、汽車產業與技術戰略研究院院長趙福全，中國汽車工程學會名譽理事長、中國汽車人才研究會名譽理事長、華汽汽車文化基金會理事長付于武，安徽江淮汽車集團控股有限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總經理項興初，小鵬汽車董事長、CEO何小鵬，博泰車聯創始人、董事長應宜倫，就汽車產業發展、AI轉型、汽車出海等話題進行了深入探討。

以下為核心要點：

1.今年我們看到了AI在未來5年的價值，也在摸索高質量落地的方法論，2025年是承上啟下的關鍵一年。

2.面對復雜的全球政治環境，更重要的是做好全球公民，建立全球網絡。

3.當下一定不能在研發創新上掉以輕心，顛覆性技術還在路上，需要繼續強化。

4.全球化不應先做好國內再做海外，要同等重視。很多創業公司只做海外或95%做海外，這是全新的創業和全球化邏輯。

5.人工智能不是口號和概念，事關（企業）生死。

以下為嘉賓對話整理（有刪減）：

2025年是中國汽車史上值得記載的一年

趙福全：汽車產業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重要性也在與日俱增。從2024年第一季度開始，汽車產業已經成為中國名副其實的第一大產業，同時也是新質生產力最重要的平臺化產業。

回顧2025年，中國汽車產業亮點紛呈，1~10月份中國汽車行業已經實現了總產銷12%的同比增長，新能源汽車占據新車市場份額超過了50%，出口市場銷量實現了15%的增長，新能源出口量實現90%的增長。

世界汽車工程師學會聯合會終身名譽主席，清華大學教授、汽車產業與技術戰略研究院院長趙福全

趙福全

2025年成績斐然，中國汽車產業實現了階段性領先，但競爭還在持續。在這樣的發展背景下，你們對2025年是什么感受，對2026年有什么期待？

項興初：2025年車市在眾多產業中表現非常亮眼。當前汽車產業處在多技術創新變革、多產業融合發展的關鍵階段，要走品質品牌上升的發展道路。

今年5月30日，尊界成功上市，175天大訂突破1.8萬臺，平均售價達到90萬元，堅定了江淮汽車邁向高質量發展的信心和決心。我們雖有階段性的進步，但離成功還很遠，至少要用10年時間打磨尊界品牌。

2026年是“十五五”規劃的起步之年，在轉型發展、高質量發展和整個汽車產業邁向全球化過程中，做品質品牌仍然任重而道遠。

何小鵬：今年我們看到了AI在未來5年的價值，也在摸索高質量落地的方法論，2025年是承上啟下的關鍵一年。

2026年，質量一定會更好，將是AI真正在汽車領域高等級落地的第一年。

應宜倫：博泰成立16年來，汽車行業變化巨大，對我們而言最重要的是聚焦主業。國家戰略非常重要，有很多前瞻思路，企業家要捕捉其中的重要戰略機會點。同時，企業要堅持自主可控，但不能盲目投入燒錢。還要堅持開放、出海，面對復雜的全球環境，更重要的是做好全球公民，建立全球網絡。除了聚焦，彈藥要足，資金要夠，作為下游供應商，活下來非常重要。

付于武：2025年是中國汽車歷史上非常特殊、有意義、值得記載的一年。今年我們上市200多款新車，這在過去前所未有，其中80多款是平臺性改型。中國汽車工業科技進步獎涌現4個特等獎、11個一等獎，絕不是放水，是產業創新發展的成果。還有兩位民營企業家、首席科學家成為工程院院士。世界汽車產量TOP10中有3家中國企業。

這四組數據表明，2025年中國汽車人干得非常好。2026年，中國汽車產業將提檔升級、擁抱AI進行顛覆性創新。

高質量發展的三個關鍵詞

趙福全：中國汽車產業走到今天，大家用5年時間，將中國品牌的市場份額從41%提升到將近70%，品牌溢價和關鍵技術都有了突飛猛進的進步。我們有太多可圈可點之處，但量的成功還遠滿足不了對質的追求。產業正實現由量向質的發展，下一步要追求的是品質更高、含金量更高、利潤率更高的高質量發展。請大家用三個關鍵詞總結你所理解的高質量發展。

應宜倫：第一，核心技術一定要完全自主可控。第二，在手機行業，13%的費用是專利費，汽車業同樣如此，這是挑戰也是機會。第三，要看清人工智能帶來的巨大變化，到2027年很多公司將推出Robotaxi，具身智能也在發展。

何小鵬：不同企業對高質量理解有差別。我們理解的高質量，一是“高品質”，品質做強說起來容易，但是非常難做到，11年前我進入這行就認為品質重要，到了今天，我認為品質更重要；二是“大差異”，要Think Different，Make Difference，硬件、軟件、商業做到大的差別，都非常重要。世界上不缺更便宜的同樣東西，但缺不一樣的東西；三是“獲得好價值”，對客戶是舒服的新功能、新能力、新體驗，對企業要有合適利潤。沒有足夠價值體現，再多技術投入、再好的品質都不算高質量，最終要形成閉環。

項興初：第一，“品質品牌”，高質量中不能少了這個，當下中國汽車本土品牌已具備沖擊世界一流高端品牌的基礎。第二，要“綠色低碳發展”，汽車產業要成為社會、自然、環境友好型產業，具備可持續性，這是高質量應有的內涵。第三，不僅是整車企業，零部件等產業鏈相關方都應實現可持續發展，都要有利潤，能在研發創新上持續投入。當下一定不能在研發創新上掉以輕心，顛覆性技術還在路上，需要繼續強化。

趙福全：我想從另外的角度問付老一個問題。盡管國家、產業、企業都在努力反卷，但事實上還是挺難的，從行業的角度看，如何建立一個健康的產業生態？

付于武

付于武：今天（12月6日）早上我注意到比亞迪王傳福作了一個很好的發言，提到頭部企業要有頭部企業的樣子，帶了個好頭。我的回答也有三個關鍵詞：一是“創新”，沒有創新就沒有今天的尊界，沒有創新就沒有何小鵬，“小鵬科技日”才是中國汽車智能化轉型應有的樣子。應宜倫進入汽車圈不久，智能座艙車聯網公司能成為香港H股第一股，底氣就是創新。二是“法治化管理”，一定要把中國汽車產業納入法治化管理體制，汽車老同志都熟悉一個詞叫“齊抓共管”， 中國汽車產業發展到今天，足夠大，不能說足夠強，也不能說足夠優，做強做優沒有法治化管理不可能。三是“踐行ESG”，可持續發展，企業要盡社會責任，樹立新價值觀，相信“十五五”后，我們會逐步建立風清氣正的汽車產業發展環境。

關于品牌敘事、戰略取舍與賦能

趙福全：項總，尊界S800成功的核心是什么？高端品牌最終要有品牌故事支撐，讓沒擁有的人對其心生向往，你的品牌敘事怎么構建？如何將尊界S800的成功延展到江淮的其他品牌？

項興初：這幾年，江淮汽車一直在思考前進的方向，如何突破和可持續成功。尊界目前只是階段性進步，離真正成功還很遠。可持續成功的關鍵是：第一，產品線要擴張，每款都要成為精品爆款，堅持三五年，讓品牌在消費者心中認知打下很好的基礎。第二，創新投入不能少，2024年，我們的研發占收入8.23%，2025年1~9月占9.3%，接下來5年我們將持續將收入的8%左右投入研發。江淮這樣的體量要聚焦收斂，堅守核心領域，與一流伙伴跨界融合發展，不能三心二意分散資源。第三，更重要的是組織重塑，只有一流團隊才能打造真正一流品牌。

品牌敘事方面，3年前，我們要進入百萬豪車市場時，有人說傳統豪華車都有上百年歷史，你們肯定不行。我反問：難道要企業活100歲才開始做嗎？故事都是現代人寫了以后，未來人讀起來覺得動聽、美麗、吸引人，才是可以傳承的故事。每一天、每件事都要用心去做，江淮努力、華為努力、供應鏈企業一起努力，車主也是品牌共創的成員——這些積累在一起，挖掘弘揚這些故事，品牌敘事自然就有了，后人讀起來自然會厚重。

趙福全：何總，11月初的小鵬科技日上，小鵬發布了大模型、人形機器人、Robotaxi、飛行汽車等諸多產品與技術，是什么支撐小鵬汽車做這么多業務領域？從戰略來講，企業要有所為，更要有所不為，如果在這些領域都做投入，什么是小鵬汽車的主業呢？請分享一下這背后的思考與邏輯。

何小鵬：每家公司要有不同的戰略取舍。小鵬是2014年成立的造車新勢力，在物理世界，我們還是新兵，需要學習，因此我們也選擇與大眾、華為等合作，軟件領域則做了很多自主研發。哪里不足就要多合作，哪里期望自己將來要去“取”，我就要進軍。

小鵬汽車董事長、CEO何小鵬

2014年小鵬成立時，我們認為未來是智能電動汽車，當時很多人不信電動化，更不用說智能化。但今天我們認為，5年后會看到汽車、飛機、機器人本質上都是一個可運動的具身智能，是AI數據人員和新能源物理運動能力的組合。科技日里的Robotaxi、飛行汽車、人形機器人本質上都是物理智能體。

換個角度，5~10年后它們會融合。現在研發中軟件領域70%是類似的，硬件或物理領域少一些，也有30%~40%。關鍵在于如何把智能化、新能源化、全球化這三化，在未來5~10年發揮出真正的價值。

今年小鵬的研發費用已投入超過100億，我們再堅持做幾年，補足短板，真正發揮創新的巨大價值，為合作伙伴、用戶和自身創造巨大價值。我們走的是一條慢、困難、風險大的道路，但我認為這是一條更接近、更直接、更有可能面向成功的路。

趙福全：應總，2025年博泰登陸了港交所，在智能座艙領域成為極具競爭力的供應商。但智能座艙是to C的業務，需要對消費者有非常深刻的理解，這甚至會成為品牌調性的重要構成部分，這也是整車企業間的競爭焦點。作為高科技企業，博泰如何在滿足眾多企業共性需求的同時，又能助力車企實現個性化消費需求，以此規避同質化競爭？

應宜倫：我們公司有三個“I”：Insight、Innovation和Integration。今天說了很多創新，我想重點說Integration。

未來3~5年，為什么不能有一種新的合作模式，讓全世界汽車產業看到我們中國汽車的合作模式？

博泰車聯創始人、董事長應宜倫

今天歐洲一些豪華品牌在華銷量急劇下降，但不可否認它們有百年積淀和非常好的品牌基因。這種情況下，中國的創新速度和品牌如何與歐洲市場、中國市場整合？

很多公司創造了非常多的科技，但因各種原因并不能很好賦能到已有不錯的品牌、渠道、管理能力的汽車行業。雖然很多零部件公司不掙錢，但也有非常掙錢的頭部公司，而這些錢并沒有進行非常好的、站在產業高度上的投資。資本行業有句話：“最高級別的資本是無中生有”，叫“撮合”。

關關難過關關過，如果做成，我認為這對中國汽車產業可能是非常有意義的事。

如何成功走出去、走上去

趙福全：下面我們要討論出海話題。現在中國企業不光要“走出去”，還要“走進去”，并最終“走上去”。在走出中國走向世界的時候，開辟第二條戰線，對所有企業來說，挑戰都是巨大的！我們在國內形成的很多優勢或模式在海外并不適用，企業如何降低風險，確保“走進去”和“走上去”的成功？

何小鵬：一是全球化不應先做好國內再做海外，要同等重視。我最近看到很多創業公司只做海外或95%做海外，這是全新的創業和全球化邏輯。二是汽車和飛機落地全球化極其困難，風險很高，我認為要用40年，因此我們要學習豐田、現代，必須扎根海外一步步走，不能像互聯網那樣快速推進。今天奇瑞、比亞迪打了很好的樣板，可以多思考借鑒。

趙福全：中國企業很多沒有做到生而全球化！我們的思路是先把國內做好了再一點點走出去。但我們要知道，國內很多成功的東西在國外是無法簡單復制的，產品、技術等等都有很強的區域化特點。所以企業必須要有長線思維，要提早做好本地化戰略部署。關于這點我想問一下項總，江淮早就在做海外市場了，成績也不錯，請您跟大家分享一下中國企業如何做好雙線作戰的平衡？

安徽江淮汽車集團控股有限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總經理項興初

項興初：關鍵是要深入了解所在國用戶使用場景、法律法規和用戶價值，把調查研究做充分，讓最能打的產品走出去。其次，這不僅是貿易出口，走進去要考慮當地訴求，售后、備件體系化等。要堅持長期主義，在當地深耕，做好品牌公益事業，維護品牌認同。

AI時代的戰略調整

趙福全：目前對社會影響最大的就屬人工智能了。擁抱AI不僅僅是技術能力問題那么簡單，而是AI對整個社會思維、工作方式、生產生活所帶來的顛覆性改變。舉個例子，未來數字人將成為企業的員工、我們的伙伴，如何領導和使用它呢？在這種巨變正在發生的背景下，我們的企業要做哪些戰略和戰術上的調整？

應宜倫：第一，我認為要跟人工智能頭部企業、頭部創始人合作，跟對企業才能了解局面。第二，我們現在的主要工作是由硬件和軟件工程師完成，但通過人工智能改變編程模式，實驗下來能提效22.1%。這條路很曲折，國內外有很多平臺，我們都在嘗試。我們最怕的是，現在1000多個工程師，如果某天10個人產能是1萬倍，效率質量也是1萬倍，公司就意味著倒閉。人工智能不是口號和概念，對我這個年紀（52歲）的企業家而言，我感覺事關（企業）生死問題。我們現在還在謙虛地一步一個腳印學習，跟著對的企業做，邊做邊發展。

何小鵬：以前企業是用人+工具，現在是用人+服務器，將來是人+AI Agent。在生產力變成了Agent，生產關系有了巨大變化的情況下，如何擁抱AI？我們做了三四年，失敗了非常多次，總結下來我有以下三點建議：第一，CEO要真懂AI，不懂很難推進；第二，多招年輕人，因為他們天生就擁抱變化；第三，要小步快跑，趨勢是肯定對的，在各行各業的落地時間是很長的，要根據每個企業的需求快速自我迭代。

項興初：第一，產品要更加智能，比如輪式機器人。第二，打造智能體的組織要更智能，決策和執行的質量效率要優先，借助AI全方位提升。第三，有所為有所不為，AI領域還有很多未知點和風險，要跟全球優質創新資源共創發展。

（本文由釘釘AI會議紀要協助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