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齊勇 ：《明代心學思想研究》序

《明代心學思想研究》序

郭齊勇

姚才剛：《明代心學思想研究》

人民出版社，2025年

明代心學是明代哲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儒家心學發展史的一個高峰。王陽明是明代心學的集大成者，其心學思想是一個博大精深的思想體系，四百年來影響深遠，值得今人慢慢品味、躬身實踐。陽明心學強調人的道德主體性，主張良知是心之本體、知行的本體。“致良知”是學問修養的靈魂與第一原則，它告訴了我們一條道德人格的上升通道，彰顯了人性本來的光輝，強調人性的光輝不僅要照亮我們自身，甚至還要照亮他人。人不應該向下沉淪，不能為物欲所遮蔽，不能陷入異化之中而否定自我的人性。這一點可以喚醒現代人冷漠的、功利的、庸俗化的心靈，反抗當下社會拜金主義、享樂主義、虛無主義，拯救當下的生態危機、信仰危機、道德倫理危機。

王陽明對自然萬物（包括草木、鳥獸、山水、瓦石等）也有一種深厚的生命關懷，強調“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他發揮了孔子的“仁愛”與孟子的“仁民愛物”思想，在他看來，不僅是動植物等自然之物，甚至人造之物 （如瓦石），因其源于自然，又是人生存的不可或缺的物品，也都有生命，都有存在權利，都要顧惜。天地萬物是一個生命整體，雖然人類必須取用動植物，但動植物仍有自身的價值，體現了一種普遍的道德關懷。

陽明心學倡導知行合一，主張在日用倫常之間，在禮樂刑政之間，將天地萬物一體之仁發用出來，用來敬老愛親，用來修身齊家，用來盡倫盡職，為政理事。做一分，就體認一分良知，體認一分良知，就要行一分這個道理。這一點又可以賦予今人實踐道德、完善自我的勇氣。陽明的親身經歷也提醒我們，為政之道在于明明德、親民。他在解釋“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時，特別強調在明明德的基礎上親民。親民就是要以民為本，視百姓為骨肉親人，尊重民心民意，體察民間疾苦。在具體的政治實踐中，陽明以高超的政治智慧，將社會教化、社會治理以及具體的行政手段結合起來，治理了很多難治之地，實現了民不駭政、四方咸寧。陽明的為官之道，對于今天加強黨員干部修養、化解社會矛盾、轉變政府職能等均有借鑒意義。

不過，王陽明心學不可與明代心學直接畫等號。除了王陽明之外，明代還有陳獻章、湛若水、劉宗周等諸多心學大家，他們既分別建構了獨具特色的心學思想體系，也創立了各自的心學派別，從而使得明代心學發展呈現出多樣化的形態。可以說，江門學派、甘泉學派、陽明學派、蕺山學派均是明代心學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如果只留意王陽明及陽明學派，則無法展現明代心學發展的全幅畫卷。

姚才剛是我早期指導的博士（他2001年獲得武漢大學哲學博士學位），現為湖北大學哲學學院教授。才剛君近20年來主要致力于研究明代及清初的哲學思想，他的新作《明代心學思想研究》考察了明代心學思想的產生與發展歷程，尤其以江門學派、甘泉學派、陽明學派、蕺山學派為中心進行了研究。該書力求厘清以上諸學派的傳承譜系，確立其主要代表人物，揭示其核心問題意識與學術宗旨，闡明各個學派在明代心學中的作用、地位。該書還梳理、辨析了有關明代心學的學術論爭，回顧、反思了明中葉至清初的王學修正運動；最后總結了明代心學的理論得失，發掘了其現代價值。

本文作者 郭齊勇教授

該書的特色主要在于，從心學角度將明代的江門學派、甘泉學派、陽明學派、蕺山學派等貫穿起來進行研究，這種研究視角不同于學界已有的相關論著，具有獨特性。正如才剛君在書中所指出的，海內外已出版的研究中國思想史的通論性著作雖然涉及到明代心學，但此類書籍因須顧及到全書內容的完整性以及章節架構的合理性，無法集中篇幅探討明代心學思想；而其他有關明代心學的個案研究的論著因為主題所限，又產生了“見樹不見林”之類的問題。

而且，以往學者們大多側重于研究王陽明及陽明學派，這無法揭示明代心學的整體面貌。該書則試圖彌補以上缺憾，對明代心學主要派別的思想學說均分別進行了研究，闡釋了各個派別的思想要義與精神旨趣，這將會扭轉部分學者以及明代思想愛好者將明代心學等同于王陽明或陽明學派心學思想的觀念。

該書提出了一些具有新意的學術觀點。比如，作者認為，心學有廣義與狹義之分，廣義心學即是儒家的心性之學，狹義心學乃指倡導心本論一派儒家的思想學說，明代江門學派、甘泉學派、陽明學派、蕺山學派等均是狹義上的心學派別；甘泉學派是異于陽明學派的一個獨立學派，但兩個學派之間又具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心學作為明代最具活力、影響最大的學說，其引發的爭議也最多，明代心學之爭尤其圍繞王陽明心學的理論缺失、王學末流的弊端以及由此而興起的王學修正運動而展開，等等。以上觀點不乏新意。

該書的出版將會嘉惠學林，對明代心學與明代思想文化的愛好者也將有所裨益。特向讀者推薦姚君的這一部新作。

是為序。

注：本文原發表于《書屋》2025年第11期。（為便于手機閱讀，原文分段略有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