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疫苗迎來出海爆發的前夜

界面新聞記者 | 李科文
界面新聞編輯 | 謝欣

國產疫苗出口正在回暖。

上月底，科興宣布與巴西衛生部簽署了兩項PDP(產品開發伙伴關系)項目，在未來10年向巴西提供總計約6000萬劑水痘疫苗和狂犬疫苗，價值超7億美元(約合50億元人民幣)。這也是中國疫苗企業迄今獲得的最長期、合同金額最大的一筆國際訂單。

而據海關與中國醫藥保健品出口商會的數據，2024年，中國人用疫苗出口金額為2.12億美元，同比增長6%，自2022年以來首次恢復增長，擺脫了過去三年受新冠病毒感染需求變化而來來的波動影響。

此外，在16屆泰州醫藥博覽會現場，康希諾生物副總裁、國際業務負責人王鴻義向界面新聞表示，中國疫苗出口處于爆發前夜，目前還沒有在放量階段，從趨勢來看，未來三年，中國人用疫苗出口金額或將在2024年基礎上再顯著增長。

王鴻義表示，疫苗由研發或臨床試驗完成到最終獲批，注冊周期通常需要兩到三年。當前正處在集中推進的階段，也是部分企業備戰海外市場的重要窗口。

界面新聞記者李科文拍攝 國產創新疫苗積極出海

界面新聞記者采訪多家國產疫苗企業調研了解到，目前，國內疫苗企業的產品帶已從基礎型延展至更具競爭力的創新型，價格區間同步上移，從低價疫苗推進到高附加值品類，出口規模呈現上升趨勢。

2024年出口增長是由平均單價增長9.42%而驅動。據前述數據，2024年中國人用疫苗出口平均單價較2019年同期水平增長了34.04%。

2024年，中國人用疫苗出口前三大市場分別為摩洛哥、巴基斯坦和埃及，均取得超70%的增長，特別對巴基斯塔出口增幅達11.46%，前五大出口市場占比55.39%，除前三大市場外，對土耳其、巴西、泰國等市場出口金額均在千萬美元以上。

國產的13價肺炎疫苗（PCV13）、四價腦膜炎球菌結合疫苗（MCV4）、水痘疫苗、流感疫苗、甲肝疫苗等多類產品正在加速進入國際市場。

四價腦膜炎球菌結合疫苗是康希諾生物出海的重點。2025年上半年，康希諾生物正在推進四價流腦結合疫苗的海外注冊與商業化，目標區域涵蓋東南亞、中東、北非和南美等市場。截至2025年上半年，四價腦膜炎球菌結合疫苗已獲得印度尼西亞的注冊證書，康希諾生物也在印尼開展針對18至55歲人群的安全性和免疫原性臨床試驗，以擴大適用人群。

甲肝疫苗和水痘疫苗是科興出海的核心產品。12月5日，科興向界面新聞表示，科興甲肝疫苗孩爾來福已在全球40多個國家廣泛使用約1.2億劑，科興季節性流感疫苗也已在全球近20個國家供應超1億劑。

科興表示，其獨家中標智利2025年全國公費流感疫苗項目。2025年南半球流感季，其流感疫苗至今已在智利累計接種約830萬劑。智利為目標人群免費接種，截至目前，該國衛生工作者接種率100%，60歲及以上成人接種率約62%，孕婦接種率高達86%。

科興表示，其甲肝疫苗是多個上合組織國家免疫規劃首選，已向烏茲別克斯坦、哈薩克斯坦、印度、土耳其等上合組織成員國和對話伙伴國累計供應超3000萬劑。以烏茲別克斯坦為例，2024年科興甲肝疫苗在當地私人市場的占有率超95%。

沃森生物的出海產品則以13價肺炎球菌多糖結合疫苗和23價肺炎球菌多糖疫苗為主。12月3日，沃森生物向界面新聞記者表示，2025年上半年，其海外業務展現韌性與市場競爭力，實現營收2.14億元。未來，公司將進一步深化國際化戰略布局，加強與全球合作伙伴的交流協作，拓展更多新興市場。

沃森生物表示，作為公司出海的主力產品，13價肺炎球菌多糖結合疫苗與23價肺炎球菌多糖疫苗憑借卓越的品質與穩定的防護效力，在國際市場中占據重要地位。不僅如此，公司旗下雙價人乳頭瘤病毒疫苗（畢赤酵母）、ACYW135群腦膜炎球菌多糖疫苗、A群C群腦膜炎球菌多糖疫苗等多款產品同樣表現亮眼，截止2025年上半年，已累計出口至24個國家和地區，市場版圖廣泛覆蓋東南亞、南亞、中東、非洲、北美及中美洲區域，累計出口數量突破6300萬劑。

萬泰生物的出口核心產品是HPV疫苗。12月3日，萬泰生物向界面新聞記者表示，2025年前三季度，其疫苗國際業務實現穩健增長，雙價HPV疫苗（馨可寧）出口發運約1500萬支，較2024年提升3倍，較2023年提升6倍；截至2025年9月，雙價HPV疫苗在23個海外國家獲得市場準入，并在安哥拉、巴基斯坦、白俄羅斯、古巴、馬達加斯加、尼加拉瓜、尼泊爾、薩爾瓦多、泰國、突尼斯、危地馬拉等多個海外國家實現銷售。

國內市場疲軟倒逼出海

界面新聞記者了解到，目前，中國疫苗國內外價格已出現倒掛的剪刀差。中國疫苗市場單價往下走，而疫苗出口單價在小幅的往上漲。

背后是國內市場的疲軟。

界面新聞了解到，據弗若特沙利文、中信建投證券、insight數據庫，從疫苗批簽發次數來看，從2021年到2024年，中國疫苗整體批簽量減少，從2021年的5343次下降到2024年的4202次。其中一類疫苗批簽發量從2021年的2249次降低到2024年的1739次，二類疫苗的批簽發量從2021年的3185次降低到2024年的2463次。

受經濟下行、新生兒數量下降、疫苗接種意愿降低、市場競爭加劇等因素影響，國內疫苗行業開始集體承壓。進入存量博弈階段，每一款疫苗產品的競爭都趨于白熱化。界面新聞曾報道，疫苗價不及蜜雪冰城后，行業協會發文：“反內卷”、“嚴禁低于成本報價”。

非免疫規劃疫苗的研發布局也出現明顯趨同。多個主要品類的研發管線呈現高度密集布局。

界面新聞了解到，流感疫苗方面，有10款產品申報新藥上市申請（NDA），9款處于臨床三期，7款處于臨床一期/二期，13款進入或獲批新藥臨床試驗申請（IND）；人乳頭瘤病毒（HPV）疫苗有2款產品申報新藥上市申請，10款處于臨床三期，9款處于臨床一期/二期，6款進入或獲批新藥臨床試驗申請；帶狀皰疹疫苗有2款申報新藥上市申請，4款處于臨床三期，8款處于臨床一期/二期，13款進入或獲批新藥臨床試驗申請；肺炎疫苗有2款申報新藥上市申請，5款處于臨床三期，13款處于臨床一期/二期，7款進入或獲批新藥臨床試驗申請；呼吸道合胞病毒（RSV）疫苗有2款申報新藥上市申請，9款處于臨床一期/二期，11款進入或獲批新藥臨床試驗申請。

界面新聞記者李科文拍攝

有疫苗從業者向界面新聞表示，這反映出研發層面的競爭密度，中國企業在多個重要品類的研發布局上都高度擁擠，幾乎每個疫苗品類都有二十多家企業投入研發，行業競爭強度可見一斑。

該從業者介紹，全球各國的免疫規劃雖有差異，但核心疫苗品種大體集中在十個左右。按照我國企業的研發布局，一家企業通常會推進約五條疫苗管線。如果以國內五十家左右的相關企業來計算，總量約為二百五十個產品。以十個品類為區分，平均下來，每個品類約有二十五條管線在同時推進。

疫苗出口背后還含有明顯的成本結構因素。前述從業者補充，當前不少企業推動出口業務的主要目標，就是降低供應成本和提升產能利用率。產量達到一定區間，即便海外端利潤有限，也能通過成本攤薄取得正向回報。

該從業者表示，以千萬劑產能的企業為例，若只生產五十萬劑，產線處于低負荷狀態；若達到五百萬劑，工廠的生產效率隨之提高，剩余產量所帶來的規模效應將顯著降低單位成本。

創新性和本地化是機會

王鴻義向界面新聞記者介紹，具有競爭力的創新疫苗是中國疫苗企業出海的結構性機會。

他表示，跨國藥企在全球傳統布局中的重點集中在歐美和中國市場。按照慣常策略，只要覆蓋歐美和中國市場，它們的核心商業目標已經滿足，余下國家的市場投入意愿相對有限，研發資源和推廣力度也會隨之減弱。這一空檔為中國企業留下可進入空間。

他補充，中國疫苗的創新能力不斷增強，新冠疫苗的全球應用提升了國產疫苗在國際市場的認可度。過去以常規仿制苗為主，如今越來越多企業在推進改良型路線，朝著同類最優（me better）、同類領先（first in class）方向邁進。

要真正走出去，不能只把產品賣給當地市場，還要形成本地化體系。

王鴻義表示，如果只是單次貿易，很難進入體系化的免疫計劃，也難以支持長期增長。當前歐美藥企尚未全面關注中低收入市場，加上許多發展中國家缺乏生產能力，中國企業在產能、工程化經驗和人才儲備方面更具優勢，這類國家往往需要外部支持，也為中國企業帶來大規模合作的機會。

他表示，疫苗的國際合作不僅涉及產品和產能，也關聯技術支持、質量體系、供應鏈穩定性以及外部環境等綜合因素，這類因素將決定企業能否形成長期布局。

目前，中國疫苗的出海模式從單一的雙邊注冊出口成品向灌裝技術轉移、海外建廠商業化生產、開展海外臨床試驗、海外合作研發或者授權早期品種等，逐步從下游向上下游全鏈條過渡，也有企業開展了與海外合作方全產業鏈的合作。

例如，2025年10月，沃森生物與馬來西亞最大的上市綜合醫療保健公司Pharmaniaga Berhad達成13價肺炎球菌多糖結合疫苗在馬來西亞的成品分銷與本地化生產合作的協議。根據協議內容，沃森生物將與馬來西亞的合作伙伴，共同推進13價肺炎球菌多糖結合疫苗的技術轉移、本地化生產及商業化。

2025年11月，科興與巴西衛生部簽署了兩項產品開發伙伴關系（PDP）項目。科興將與巴西當地伙伴Tecpar研究所和Eurofarma公司合作建設疫苗產業平臺，幫助巴西提升本土疫苗生產能力，在未來10年向巴西提供總計約6000萬劑水痘疫苗和狂犬疫苗，價值超7億美元。這也是中國疫苗企業迄今獲得的最長期、合同金額最大的一筆國際訂單。

但中國疫苗出海仍有三重壁壘需注意：質量、信任與合規。

科興控股集團副總經理、質量委員會主席、國際業務負責人孟偉寧曾向界面新聞表示，疫苗市場至今仍然是一個高度集中且保守的領域。全球范圍內，90%的疫苗銷售都發生在由政府主導的免疫規劃中，而輝瑞、賽諾菲、默沙東和葛蘭素史克（GSK）這四家跨國藥企牢牢壟斷著這一格局。想要打破這種壁壘并非易事。

孟偉寧介紹，因為免疫規劃疫苗多用于兒童，現有產品如果能夠解決問題，引入新產品意味著可能增加風險。在這種情況下，衛生部門往往更愿意選擇熟悉的供應商，而不冒險將全國供應交給一個新面孔。

他表示，全國統一招標的風險也因此顯得異常高，它像是一錘子買賣，中標了，就有機會享受全國的市場；不中標，就意味著歸零。在這種模式下，每個國家在疫苗中標采購時都會格外謹慎，小心翼翼地權衡安全與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