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法院折射治理之變（法治頭條）

本報記者 魏哲哲

數據來源：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

在上海黃浦區南外灘高處俯瞰黃浦江兩岸風景。 王 岡攝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推動大數據、人工智能等科技創新成果同司法工作深度融合。”“十五五”規劃建議提出：“推進政法工作數字化平臺建設，強化跨部門執法司法協同和監督。”

數字化浪潮下，如何主動擁抱變革，以數字法治助力國家治理現代化？2023年以來，上海法院以場景建設、數字建模為重點，大力推進數字法院建設：從“一個案件”的全流程監管，輻射至“一類案件”的專業化審判，延伸至“一域難題”的協同性治理，數字法院建設推動治理更智慧、更精準。

上海法院的探索，為全國法院的數字化改革提供借鑒。近日，記者走進上海法院，從前端到后臺，近距離觀察和感知數字法院建設在助力法官辦好案子、促推社會治理方面帶來的變化。

——編者

“您正在審理的案件，被告近期涉及離婚類糾紛，可能存在債務承擔影響債務人夫妻共同財產分割，建議您及時了解被告婚姻狀況，妥善處理債務承擔……”在審理一起民間借貸糾紛案件時，上海市虹口區人民法院法官周偉收到了預警提示。

這一提示，讓周偉提前掌握了關鍵背景信息。“司法大數據讓我們的庭前準備更加充足，事實審查更具針對性，司法裁判有更多參考，是‘報警器’也是‘防火墻’。”周偉說。

對“假離婚、實逃債”，或虛構債務轉移夫妻共同財產等“打假官司”情形，精準識別、有效阻斷、系統懲治，這是上海法院借助大數據，實現從“個案甄別”到“類案預警”轉變的一個實例。

讓數據融入審判、用數據反哺業務。“上海法院主動回應數字化轉型需求，經過兩年多的探索實踐，形成了‘數助辦案、數助監督、數助便民、數助治理和數助政務’五大板塊。”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副院長陸衛民介紹，目前，建立了覆蓋立案、審判、執行、訴訟服務等領域的智能輔助場景模型1100多個，在提升審判質效、強化審判管理、助力社會治理等方面的成效持續顯現。

辦好案子

由“經驗驅動”到“數據驅動”

“要賬的很多，真履行不了!”一起執行案件中，被執行公司“債多不愁、要錢沒有”，態度消極。

面對僵局，崇明區人民法院法官張正多次嘗試采取查控措施，并未發現有可供執行財產的線索。

另一頭，申請執行人很急，認為對方把錢轉移了：400多萬元欠款拿不到，員工工資沒著落，公司發展怎么辦？

到底是“沒錢還”還是“沒能力還”？棘手的“判斷題”如何破解？

“被執行公司既然在運轉，不可能沒有資金收支情況。”隨后一個月里，張正多次奔赴現場核實情況，比如商業交易、行政繳稅，甚至是糾紛涉訟，但這些數據到底在哪？

不久后有了轉機。上海法院辦案系統嵌入了一個智能輔助場景模型，能以被執行人的身份為核心數據，抓取被執行人在其他案件作為原告或申請執行人的已結案件信息，從而篩選出被執行人在另案中的勝訴債權線索。

借助這一智能輔助場景模型，張正順藤摸瓜發現“貓膩”：被執行人在其他法院作為原告的調解案件，通過關聯子公司賬戶，代收款項280余萬元，因此，被執行人是規避執行。

看到法院查實的材料，被執行公司徹底打消了僥幸心理，當天將涉案款項449萬余元全部支付到位。

數字法院建設，讓法官有了更多辦法。“以前，被執行人的各項信息數據需要干警通過不同平臺分散查詢，如不及時掌握分析全部數據信息，就可能導致規避執行等情況發生。”崇明區人民法院執行局局長施衛星說，現在，通過數字法院建設，將各類數據資源進行集成、深挖，把各類數據匯聚到一個智能輔助場景模型，能快速完成深度篩查，一次性“全景呈現”被執行人可供執行的財產信息，大大提升了辦案效率。

從“經驗驅動”到“數據驅動”，數助法官更好辦案。

當下，上海高院發動一線法官根據司法實踐需求，研發一系列的智能輔助場景模型。一個個“小切口”的應用場景嵌入到案件辦理的全流程，從過去耗時費力的“個案甄別”延伸到“類案預警”，成為法官辦好案子的參考手冊。

“數字法院建設的核心是對‘數據’的共享、分析和利用，這也是數字法院與此前推進法院信息化建設和智慧法院建設的區別所在。”上海高院信息管理處處長陸誠說，自20世紀90年代開始，上海法院在全流程網上辦案的過程中形成了海量司法數據，記錄了大量當事人、訴訟程序、裁判規則等信息，形成了富有的“礦產”，如何激活、深挖沉睡的數據財富，這是上海法院探索的重點。

數據“下鉆”還帶來“倍增效應”。

“以往說的數據分析，更多的是‘面’上的分析，比如，總體案件或者一類案件的數量變化、審判效率等。”上海高院審管辦相關負責人說，數字法院建設，通過深挖數據，點面結合，能更深層次回應司法實踐中面臨的難題。

比如，把“個體經驗”上升到“集體智慧”，防范錯案。“對不同法院研發的解決具體問題的小應用場景串聯、合并，整合為功能更綜合的大應用場景，從而讓一類問題更好解決。”上海高院審管辦相關負責人介紹，針對審判領域的“易錯點”，上海法院把適法統一、文書規范等應用場景嵌入辦案系統，及時提醒法官不出錯、智能引導法官如何審；一旦觸發場景模型，平臺還將同步推送相關審判庭負責人進行監管，從而實現全面數字賦能、全程預警監測、保障適法統一、提升司法質效。

截至目前，智能輔助場景模型累計推送提示信息152萬余條，覆蓋全市92%的法官，數助法官更好辦案。

“硬成果”背后，是上海法院緊緊抓住“公正與效率”這一永恒主題的有力探索。“數字法院不僅是技術變革，更是一種理念、思維和機制的根本性改造。”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院長賈宇說，司法數字化的目的，就是“努力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要把輔助法官辦案、方便群眾訴訟做深做實。

守護民心

以“數字正義”保障“個案正義”

2019年，習近平總書記在上海考察時指出，要抓一些“牛鼻子”工作，抓好“政務服務一網通辦”、“城市運行一網統管”。如今，“兩張網”夯實了上海城市治理的底座。

司法大數據能否與政務大數據實現匯集？上海法院通過“數助便民”連接城市“數字大腦”，讓法院“數字化腳步”邁進群眾的需求里。

“民生檔案查詢中，婚姻類檔案的查詢占近70%，多年來一直位于市政府‘一網通辦’民生查詢的首位。”兩年前，上海市閔行區檔案館在訪問閔行區人民法院時，提到群眾對于離婚生效裁判文書的數據需求。

讓“智能司法數據”與“多元訴訟需求”對話。上海通過深化數據共享、打通信息壁壘，將離婚生效裁判文書納入“一網通辦”民生檔案查詢公共服務，這是在全國范圍內的首次嘗試。

如今，打開手機、輕點屏幕，婚姻訴訟檔案的查詢結果便能送達市民手中。“通過建立智能輔助場景模型，篩選已生效的離婚案件法律文書，提取當事人姓名、身份信息等，就能自動生成離婚證明書并向當事人發送，免去群眾反復奔波的辛苦。”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立案庭庭長喬蓓華介紹。

“數助便民”帶來的切實便利越來越多地被感知到。“給當事人和律師減輕負擔，優化訴訟體驗，數字法院建設提升正義效率。”安杰世澤律師事務所律師權亮羽為該項探索點贊。

讓訴訟流程可知、訴訟服務可感、訴訟結果可期，上海法院在利民便民、守護民心方面交出“數字答卷”。

在上海金融法院訴訟服務中心，通過電腦上傳信息、進行存儲……不到5分鐘時間，代理金融類批量案件的律師鄭飛云就完成了135件證券類虛假陳述糾紛案件的立案。

線上立案、電子送達、開庭審理、文書送達、電子卷宗隨案生成，從立案到結案，這批案件僅用30天就完成了歸檔。

“通過數字化手段，更有效推動訴訟服務項目和工作規程標準化，讓線上線下訴訟服務一個標準、一個流程。”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立案庭副庭長葉琦說，當事人從線上能隨時獲取關于訴訟流程的詳細信息、案件狀態等。

訴訟服務不僅要更便利，還要回應群眾更多元需求，讓訴訟服務切實可感。

“人身安全保護令制度為反家暴提供了有力保障，但此前，婦聯等相關部門無法第一時間獲取相關案件信息，保護令的效能受到一定影響。如今，上海法院建立‘涉家暴信息溝通共享機制’應用場景，能同步向婦聯、公安機關推送相關信息。”青浦區人民法院副院長黃勇介紹，這打破了案件信息壁壘，提升訴訟服務精準度，以法院內外的數據“碰撞”向身處困境的群體伸出援手，確保人身安全保護令落地見效。

群眾到法院打官司，都會有這樣的疑問：“跟我差不多情況的案子，是怎么判的？”“我的案子能不能贏？”……

如何更好回應群眾訴求？

“數字法院對訴訟服務的定位之一，就是通過系統分析比對，為當事人推送裁量尺度標準、類案參考等，提供司法裁判走向預測及訴訟風險評估，讓訴訟結果更加可期。”喬蓓華說。

進入上海政務服務“一網通辦”移動端“隨申辦”平臺，根據相關指引輸入信息，平臺就能及時反饋風險評估等交互式訴訟服務：“從大數據分析來看，同類案件勝訴較多，但訴訟有風險，請注意收集和保存有利證據。”

此外，智能輔助場景模型還能自動匹配“相似案例”展示，當事人點擊查閱，即可獲得其他同類案件的裁判結果，以印證風險提示的客觀性。

“每個案件都是當事人的心頭大事，通過數字化手段確保群眾在訴訟過程中能夠感受到司法溫度，讓訴訟結果具象可期，從而更好實現‘個案正義’。”喬蓓華說。

促進治理

從“司法辦案”到“協同破題”

“數助治理”是上海推進數字法院建設中的一個重要板塊。從海量司法數據中，挖掘有價值的問題線索，再協同相關部門進行源頭治理，讓“老問題”產生“新解法”。

出租車撞傷行人，醫保基金墊付的4萬余元怎么追回？今年3月25日，浦東新區人民法院陸家嘴人民法庭審理并宣判一起醫保基金追償權糾紛案，判決醫保基金先行墊付的4萬余元由保險公司在商業三者險限額內支付，剩余部分由出租車公司予以支付。

這是《上海市醫療保障條例》實施后，上海法院判決的首例由醫保中心作為原告提起的醫保基金追償案件。

根據社會保險法規定，基本醫療保險基金先行支付后，有權向第三人追償。但此前，由于醫療機構事前對情況了解不足、部門間信息溝通不暢等，醫保部門往往無法掌握第三人侵權信息，難以開展精準追償，醫保基金追回比例有限。

針對辦案中發現的問題，上海高院依托數字法院建設，通過司法數據篩選及時向醫療保障局進行信息推送，有效破除部門間信息壁壘，為助力追回醫保基金發揮了顯著作用。

大數據回應真需求，解決真問題。“全市醫保部門通過法院共享的數據有效開展核查追償工作。”上海市醫保局規劃財務和法規處副處長施瑩說，同時，加強事前把控，全市推行外傷無第三方責任承諾制，引導因外傷就醫的參保人進行承諾，加強醫保基金使用的源頭治理。

截至目前，上海市醫保局已在全市范圍內追償到醫保基金近870萬元，有力保障醫保基金可持續運行。

預付式消費治理一直是民生領域的“痛點”“難點”。個別經營者在收取預付費后，發生“跑路”、歇業等情況，會產生涉眾型糾紛，對經濟社會發展造成不利影響。

這類問題，能否“數治”？

為保障消費者合法權益、維護市場經濟秩序，2023年起，普陀區人民法院與楊浦區人民法院、徐匯區人民法院共同成立項目組，建設相關智能輔助場景模型。通過場景模型，篩選出多次被訴、涉案金額高且未執行完畢的預付卡發行企業清單，再與相關行政機關的數據進行比對“碰撞”，進而“碰撞”出未登記備案的企業以及存在“換殼逃債”可能性的經營者。

通過大數據分析，上海法院向市商務委推送相關信息線索16242條。在此基礎上，上海高院還根據預付式消費糾紛的特征、變化趨勢等情況，從司法角度分析影響消費信心、擾亂市場經濟秩序的治理因素，提出相關對策，形成決策報告。在上海市商務委與上海高院的積極對接下，部分建議已在新修訂的《上海市單用途預付消費卡管理實施辦法》中得到體現，幫助守好老百姓的“錢袋子”。

相關行業管理部門也在積極行動。以體育行業為例，相關部門對法院篩查出來的涉訴較多且未備案的機構進行重點關注，并督促這些機構盡快登記備案，如發現企業存在不正常經營情況，會及時介入督促整改，防范風險擴大和蔓延。

上海通過數字法院建設，篩選數據、“碰撞”數據、運用數據，及時發現苗頭性隱患，將矛盾糾紛預防化解關口有效前移。據介紹，上海法院將繼續深挖民生熱點、社會治理、金融商事等領域案件背后體現的共性問題，為黨委、政府科學決策提供有益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