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幸福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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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讀書,忽然停在一處,久久不能移目。那是自己早年寫在書邊的一句話:“柔肩凝敏悟,雅態御滄桑”。
燈光昏黃,字跡已有些淡了,卻像一枚溫潤的玉,在寂靜里微微發著光。
這些年,我們說得太多“堅強”,仿佛人生就是一場場硬碰硬的較量。好像非要磨出一身鎧甲,練就一副鐵石心腸,才能在這個粗糲的世間立足。
可是,我總疑心——那震耳的鏗鏘聲里,是否也掩去了生命里更幽微、更持久的聲音?
“柔肩”二字,最是耐人尋味。 它不是弱,不是退,而是一種向內生長的、有彈性的力量。
你看那初春的柳條,細得仿佛一折就斷,卻能頂住料峭的寒風,最早泛出鵝黃的生機;你看那潺潺的溪水,遇到巖石便繞道而行,看似最無主張,卻終能穿石而過,奔赴江海。
人生的重擔,硬扛著,久了要傷筋動骨;以柔韌去承托,卻能化入骨血,成為支撐我們繼續前行的、無聲的骨骼。
這柔,不是軟塌塌的順從,而是一種敏銳的接納。是將生活的萬般滋味,無論酸甜苦辣,都先細細地嘗過、品過,然后在自己生命的熔爐里,靜悄悄地將它們融化了,重新鍛造成屬于自己的理解與智慧。這便是“凝敏悟”了。
我們這代人,慌慌張張的,總急著趕路,急著要一個答案,要一個結果。
風來了便要與風斗,雨來了便要與雨爭。卻很少人肯停下來,在風雨里靜靜地站上一會兒,去感受那風的紋理、雨的韻律,去體悟這“遭遇”本身,究竟想告訴我們什么。
真正的領悟,往往不是在鑼鼓喧天時得到的,而是在萬籟俱寂中,心弦被輕輕撥動的那一剎那。
它需要一副能擔事的“肩”,更需要一顆能靜觀的“心”。肩將重量轉化為存在的實感,心則在這實感中,冶煉出光。
再說那“雅態”。尋常人以為,雅是陽春白雪,是琴棋書畫,是遠離煙火氣的飄逸。
實則不然。雅,是一種姿態,一種經過歲月淘洗、苦難打磨后,呈現出的生命質地。
一個人,若從未經歷過狼狽、局促、慌張,他的從容或許是淺薄的;一個人,若在泥濘中打過滾,在暗夜里獨自走過長路,卻能慢慢將一身風塵抖落,理順紛亂的鬢發,再以潔凈的心境去面對生活——這其間生出的淡然與篤定,才配稱一個“雅”字。
它不是裝飾,不是表演,而是暴風雨過后,大地自然散發的、混合著青草與泥土的芬芳;是傷口愈合后,新生的皮膚上那一道比別處更堅韌、也更光潤的印記。
所以,“雅態”從不是天生的,它恰恰是在與“滄桑”的交鋒與共處中,被塑造出來的。
它不是將滄桑拒之門外,而是將滄桑請進門來,為它斟一杯茶,與它對面而坐,最終看懂了它眉宇間的故事,并把它化作自己眼底一抹更深邃的風景。
我們總想“對抗”滄桑,視其為敵。 其實,滄桑何嘗不是一位嚴酷又深情的導師?
它用失去教我們珍惜,用破碎教我們完整,用無常教我們把握當下。
御滄桑,不是駕著車馬將滄桑碾于輪下,那樣的勝利是虛妄的;而是如舟行水上,知曉風浪的脾性,順應水流的走向,以自身的穩靜,去化解外界的顛簸,最終抵達一個更開闊的所在。
這便是一種生命的“化境”。將外界強加于我們的,無論是什么,都化為己用,成為生命養料的一部分。
老子說“柔弱勝剛強”,說的或許就是這番道理。那最柔軟的水,可以適應任何容器;那最柔韌的生命,可以承受任何際遇。
不是因為它不會受傷,而是因為它擁有一種內化的、再生的能力,能從每一次“受傷”中,理解世界多一點,也理解自己多一點。
于是,我們終于明白,人這一生,最要緊的或許不是去征服什么,而是去“成為”什么。
成為一個有韌性的人,在壓力下彎而不折;成為一個敏銳的人,在庸常中捕捉光亮;成為一個從容的人,在變遷里守住方寸。
這副“柔肩”,這副“雅態”,便是我們穿行于世最好的行裝。它不張揚,卻自有一股力量;它不炫目,卻自有溫潤的光華。
它讓我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能被彼此認出——哦,原來你也是趟過風霜、卻依舊心懷明月的人。
夜深了,合上書頁。窗外月色正好,清清白白地灑了一地。生活依然會有它的重量,世事依然會有它的滄桑。但那又有什么關系呢?
我們已學會了,以柔韌去承載,以領悟去消化,以從容的姿態,去赴這一場山高水長的人生之約。 肩上能擔得起明月清風,心里便自有了一片遼闊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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