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死后就是一片虛無。
但我錯了。
我變成了一抹輕飄飄的影子,不受控制地飄蕩。
可能是執念太深,我竟然飄到了陸宴州的慶功宴現場。
這里金碧輝煌,暖氣開得很足。
但我還是覺得好冷。
陸宴州坐在主位,穿著那身我也曾摸過的高定西裝。
他手里晃著紅酒杯,臉上掛著得體的笑,聽著周圍人的恭維。
那種游刃有余的從容,讓他看起來像個發光的王。
如果沒聽見他的心里話,無論是誰都會覺得他是個完美紳士吧。
我知道的,他現在肯定煩得要死。
他最討厭這種虛與委蛇的場合。
“陸老師,這杯我敬您。”
一道嬌滴滴的聲音響起。
我轉頭,看見白薇端著酒杯走了過來。
她穿著一身白色長裙,長發披肩,確實有點像當年的我。
但也只是像而已。
她走到陸宴州身邊,腳下忽然一崴。
整個人驚呼一聲,朝著陸宴州懷里倒去。
紅酒潑了出來,灑在陸宴州昂貴的襯衫上,暈開一片暗紅。
周圍響起一片吸氣聲。
所有人都知道陸宴州有潔癖,上次有個投資商不小心碰到他袖子,都被他當場黑了臉。
我飄在半空,等著看陸宴州發火。
然而,沒有。
一只修長有力的手穩穩扶住了白薇的腰。
甚至還在她腰側輕輕摩挲了一下。
“小心點。”
陸宴州的聲音低沉磁性,帶著幾分寵溺。
“有沒有傷到哪?”
白薇臉紅得像個熟透的番茄,借力站穩,羞答答地抬頭。
“對不起陸老師,我弄臟了您的衣服……”
“沒事。”
陸宴州松開手,嘴角噙著笑,那雙桃花眼彎成好看的弧度。
“衣服臟了可以換。”
“你要是摔到了,我可是會心疼的。”
周圍響起起哄聲。
“哎喲,陸老師這就護上了?”
“看來傳聞是真的啊!”
白薇羞得低下了頭,手指卻悄悄抓住了陸宴州的衣角。
我看著這一幕,感覺心臟那個位置空蕩蕩的,卻不知為何在抽痛著。
原來他不是有潔癖。
他只是嫌棄我。
你看啊,他對別人多溫柔。
陸宴州接過侍者遞來的紙巾,隨意擦了擦胸口。
“我去換件衣服。”
他朝眾人微微頷首,轉身朝休息室走去。
白薇想跟上去,被他抬手制止了。
“乖,在這等我。”
好一句“乖”。
我跟他在一起十年,他只會喊我“喂”“那個誰”,或者連名帶姓地叫“許知意”。
我想自嘲地笑笑,可我現在連笑都做不到。
我跟在他身后飄進了休息室。
門關上的瞬間。
陸宴州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得干干凈凈。
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膽寒的陰鷙。
他猛地扯下領帶,狠狠摔在地上。
接著脫下那件被紅酒弄臟的襯衫,直接丟進了垃圾桶。
“真臟。”
他低聲罵了一句,聲音冷得像冰碴子。
然后沖進衛生間,打開水龍頭。
那一瞬間,我看見他拿消毒洗手液,近乎瘋狂地搓洗剛才扶過白薇的那只手。
一遍又一遍。
直到手背皮膚搓得通紅,甚至滲出了血絲。
他還在搓。
眉頭死死擰著,像是碰到了什么極度惡心的病菌。
我飄在他身后,歪著頭看他。
陸宴州,你這是在演哪一出?
裝深情的是你,嫌惡心的也是你。
你這人,真是有病。
洗了足足十分鐘。
他才關掉水龍頭,抽出紙巾擦干手。
抬頭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只有那雙眼睛,黑沉沉的,像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許知意。”
他突然對著鏡子喊了一聲。
我嚇了一跳,以為他能看見我。
但他只是盯著虛空,煩躁地用力抓著頭發。
“都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給我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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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好備用西裝,陸宴州沒回宴會廳。
他去了頂樓花園。
這里風大,稍微能吹散他身上的酒氣。
他靠在欄桿上,熟練地摸出煙盒,磕出一根叼在嘴里。
“咔噠”一聲。
打火機火苗竄起,照亮了他冷硬的下頜線。
青白煙霧升騰,模糊了他的眉眼。
我以前最討厭他抽煙。
每次勸他戒煙,他都噴我一臉煙氣,惡劣地笑。
“許知意,管好你自己。”
現在沒人管他了,他應該很高興吧。
陸宴州掏出手機,解鎖。
屏幕光亮起,我湊過去看。
置頂只有一個,備注是“那女的”。
頭像是我抱著貓的照片。
聊天界面里,全是我的獨角戲。
昨晚八點:【今晚做了糖醋排骨,什么時候回來?】
昨晚十點:【菜涼了,我熱一熱。】
凌晨一點:【你少喝點酒,胃不好。】
今天早上七點:【領帶在柜子左邊第二格。】
而他的回復寥寥無幾。
【不回。】
【煩。】
【滾。】
最后一條,是今天出門前,我給他發的轉賬一百萬的信息。
那是他早上給我的卡,我原封不動轉了回去,還貼了點我的私房錢。
但他沒回。
也沒收。
陸宴州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上上下下,反反復復看那幾條信息。
平時我發一條他都嫌煩,今天我都死了,沒發消息,他反倒看個沒完。
“這女人。”
他咬著煙蒂,含糊不清地嘟囔。
“錢也不要,人也不查。”
“欲擒故縱玩上癮了是吧。”
他冷哼一聲,摁滅煙頭,直接撥通了我的電話。
“嘟——嘟——嘟——”
電話那頭是漫長的忙音。
我的手機和我的尸體一樣,此刻正躺在冰冷的江底里。
當然沒人接。
陸宴州皺眉,掛斷,重撥。
再一次。
還是沒人接。
他的表情開始不對勁了。
那股懶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焦躁。
他開始在原地踱步,皮鞋踩在瓷磚上,發出清脆又急促的聲響。
“許知意,你膽肥了。”
“敢不接我電話。”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高跟鞋的聲音。
“陸老師……”
又是白薇。
她不知什么時候跟了上來,手里拿著一件男士外套,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羞澀和關心。
“上面風大,我怕您著涼。”
她走過來,想把外套披在陸宴州身上。
陸宴州正在氣頭上,手機里還是那種令人抓狂的忙音。
他猛地轉身,避開了白薇的手。
動作幅度很大,白薇手里外套沒拿穩,直接掉在了地上。
氣氛瞬間凝固。
白薇臉上的笑僵住了,眼眶瞬間紅了一圈。
“陸老師,我只是……”
“現在不是工作時間。”
陸宴州打斷她,聲音冷得像裹著刀子。
他看都沒看地上的外套一眼,只低頭盯著手機屏幕,拇指不斷摩挲著邊緣。
“還有。”
他掀起眼皮,那雙剛才在宴會上還含情脈脈的眼睛,此刻全是戾氣。
“誰準你跟過來的?”
白薇嚇得瑟縮了一下,眼淚搖搖欲墜。
“我……我只是喜歡您……”
“喜歡我?”
陸宴州嗤笑一聲,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
他抬起左手,無名指上一枚素圈戒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那是我們結婚時買的,最便宜的那種,但我當時開心得戴著睡了好幾天。
他后來嫌丟人,從來不戴。
不知道今天發什么瘋,竟然戴上了。
“看清楚了嗎?”
他把手伸到白薇面前,晃了晃。
“我是有家室的人。”
他頓了頓,聲音忽然低了下來,帶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我這人念舊。”
“用慣了的,不喜歡換。”
白薇的臉色瞬間慘白,就這么捂著臉哭著跑了。
陸宴州看都沒看她背影一眼,煩躁地把手機塞回兜里。
“該死的。”
他低咒一聲,轉身大步往外走。
“許知意,你最好只是在睡覺。”
“不然老子回去弄死你。”
他一邊走,一邊撥通了我上司的電話。
我飄在他身后,看著他腳步越來越快,甚至有些踉蹌。
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陸宴州,你也會著急嗎?
別急呀。
你弄不死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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