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樁奇事,是唐信道從蔣教授的兒子蔣子禮那兒聽來的,傳得有鼻子有眼。
據(jù)說,永嘉地界有個姓蔣的讀書人,旁人都稱他蔣教授。
紹興二年那科,他一舉登科,先是得了個處州縉云縣主簿的差事,沒干幾年,又調(diào)任信州教授。
這年他告假還鄉(xiāng),等著吏部的調(diào)令正式赴任,誰知在離老家還有百十里的山道上,就遇上事了。
那天日頭偏西,山風卷著枯葉打旋兒,蔣教授騎著匹瘦馬,仆從挑著行囊跟在后頭。
剛爬上一道山嶺,就聽見上頭傳來哭聲,那哭聲又沉又啞,混著個姑娘的嗚咽,聽得人心里發(fā)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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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催馬上前,只見路邊老樹下,一個鬢發(fā)花白的老翁,正攬著個梳雙鬟的姑娘抹眼淚,姑娘的帕子早就濕透了,肩膀一抽一抽的,眼看就要哭背過氣去。
蔣教授心善,翻身下馬湊過去:“老伯,你們這是遇上啥難處了?哭得這般凄慘。”
老翁抬眼瞅見他是個斯文書生,衣著雖不華貴但氣度不凡,嘆了口氣,才斷斷續(xù)續(xù)道明原委:“官人有所不知,老漢我從軍二十年,九死一生才熬到解甲歸田,誰知半道上撞見劫道的,把我那告身文書給搶了去了。”
他說著就捶胸頓足,“沒了文書,我就是個白身,想去吏部補辦,衙門里的人說,沒有五十萬錢,這事想都甭用想了。”
老翁抹了把淚,又把身邊的姑娘往懷里緊了緊:“這是我閨女,我這輩子就這么個心頭肉,可眼下沒轍了,只能把她賣了換錢。后天就是說好的日子,一想到要跟她分開,我這心就跟刀剜似的!”
姑娘也抬起頭,眼眶腫得像核桃,哽咽道:“爹,我不走,我就是去給人做牛做馬,也得湊夠錢給您補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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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教授聽得鼻子發(fā)酸,他自己也是苦出身,知道這告身對一個老兵意味著什么。
他沉吟片刻,一拍馬鞍:“老伯,你別急著賣閨女。我行囊里還有些盤纏,雖不多,但先給你應急,好歹能緩幾天,再想想別的法子。”
說著就讓仆從把行囊里的銀子、綢緞都取出來,“這些加起來,約莫能值十萬錢,你先拿著。”
老翁看著那堆東西,眼圈更紅了,卻連連擺手:“官人高義,老漢記在心里!可這點錢,離五十萬還差得遠呢,根本不頂用啊!”
蔣教授咬咬牙,心里盤算了一番,忽然開口:“老伯,你要是信得過我,就把閨女托付給我,我先帶她回我家安置。你拿著這十萬錢去臨安辦事,要是實在辦不下來,就來我家找我,我豁出臉面,也幫你湊夠剩下的錢。我對天發(fā)誓,絕不敢把你閨女當成姬妾使喚,只是讓她當個親眷,好生照看,你放心。”
老翁愣了半晌,撲通就想跪下,被蔣教授一把扶住。
他抹了把淚,顫聲道:“官人是再生父母!我跟你約定,明年暮春時節(jié),我必來尋你們父女團聚。”
說罷就把姑娘的手交到蔣教授手里,又叮囑女兒:“跟著官人好好過日子,莫要淘氣,等爹回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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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哭著點頭,老翁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蔣教授讓姑娘坐上自己的馬車,自己則拄著根拐杖,慢悠悠跟在車后。
快到家門口時,他心里犯了嘀咕:要是直接把姑娘領進門,怕是母親和妻子要多心。
思來想去,先把她安置在了城外的一處舊館舍,囑咐仆從好生伺候,自己則先回了家。
剛進院門,妻子周氏就迎了上來,她眼尖,早瞧見了外頭的馬車,笑著打趣:“喲,當家的,我聽下人說你車上帶了人,怎么不領進來讓我瞧瞧?”
蔣教授臉一紅,就把山道上的事兒一五一十說了。
周氏聽完,非但沒生氣,反而拍手道:“這可是積德行善的好事,咱們家雖不富裕,但多張嘴吃飯總還供得起,你咋不直接把人領進來?快去把姑娘接過來!”
蔣母柯氏也從屋里出來,聞言連連點頭:“我兒做得對!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是保住人家父女團圓。趕緊把孩子接來,我瞧瞧。”
蔣教授松了口氣,忙派人把姑娘接進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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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老夫人見姑娘生得清秀,又知書達理,打心眼兒里喜歡,當晚就拉著姑娘同睡一屋,噓寒問暖,跟對親孫女似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姑娘也漸漸放下了拘謹。
起初她還只是安安靜靜地做針線、學識字,后來熟絡了,就常跑到蔣教授的書房外,跟他搭話嬉鬧。
有時蔣教授看書入了神,她就悄悄遞上一盞熱茶,或是故意念錯書上的字,逗得蔣教授哭笑不得。
旁人都覺奇怪,這姑娘剛來時還只是個尋常模樣,可過了月余,竟越長越水靈,眉眼間添了股說不出的嫵媚,笑起來時,那梨渦能把人魂兒勾走。
蔣教授起初還守著分寸,只當她是晚輩,可架不住姑娘時常有意無意的親近,再加上柯老夫人和周氏都沒把她當外人,他心里的那道防線,也漸漸松了。
這天是蔣教授的生辰,周氏備了酒菜,一家人圍坐在一起。
蔣教授多喝了幾杯,暈乎乎的,回到書房時,姑娘正提著燈籠來送醒酒湯。
昏黃的燈光灑在她臉上,襯得肌膚勝雪,蔣教授一時沒把持住,竟拉住了她的手。
姑娘也沒躲閃,只是眼波流轉(zhuǎn),低聲說道:“官人待我恩重如山,我無以為報。”
這一來二去,兩人便逾越了禮數(shù),有了茍且之事。
蔣教授事后也懊悔過,可架不住姑娘溫柔體貼,再加上那約定好的老翁,遲遲不見蹤影,他也就漸漸把當初的誓言拋到了腦后。
轉(zhuǎn)眼到了赴任信州的日子,周氏卻收拾起自己的包裹,說啥也不肯去。
蔣教授納悶,周氏白了他一眼:“你身邊有那如花似玉的美人陪著,還需要我這個黃臉婆干啥?我就留在家里伺候娘。”
柯老夫人也沉著臉,把他叫到跟前訓話:“我兒,你當初是受人之托照看人家閨女,如今卻做出這等事,失信又失德。你的前程,怕是要毀在這上頭。我老了,就死在老家,不跟你去那信州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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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教授急得滿頭大汗,好說歹說,娘倆就是不松口。
他沒轍,只能獨自帶著那姑娘,往信州赴任去了。
到信州任上沒幾個月,一天傍晚,夕陽把屋檐的影子拉得老長。
蔣教授靠在榻上,讓姑娘過來給他梳頭。姑娘拿起梳子,卻半天沒動靜,蔣教授低頭一看,只見淚珠正順著她的臉頰往下掉,滴在衣襟上,濕了一大片。
“咋了這是?”蔣教授皺眉,“是想你爹了?要是想走,我派人送你回去就是。”
姑娘搖搖頭,聲音帶著哭腔,卻不是為自己:“我不是為自己悲,是為你悲啊,主君。人壽本就難料,你的陽壽,怕是就快盡了,你趕緊寫封信,告訴你夫人吧!”
蔣教授勃然大怒,拍著桌子罵道:“小丫頭片子,胡說八道什么。凈說些不吉利的話,討打是不是?”
“事到如今,我不敢妄言!”姑娘急了,指著堂下的小吏,“快,取紙筆來!再晚就來不及了。”
小吏嚇得趕緊端來紙筆,姑娘一把抓過,把筆塞到蔣教授手里。
蔣教授又氣又笑,哭笑不得:“你讓我寫啥?難不成寫我死了?”
“就這么寫!”姑娘語氣斬釘截鐵,“就說你突發(fā)暴疾,已于今日身故。”
蔣教授沒法子,只得潦潦草草寫了十幾個字,寫完又追問:“你到底咋知道這些的?”
姑娘忽然變了臉色,眼神瞬間變得凌厲,厲聲喝道:“你還記得縉云那個叫英華的精怪嗎?我就是英華!”
話音未落,她猛地一拍巴掌,身影竟憑空消失了。
蔣教授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竄上天靈蓋,隨即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撲倒在地。
旁邊的小吏嚇得魂飛魄散,只見蔣教授七竅都滲出血來,早已沒了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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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亂間,小吏瞥見一只赤紅的狐貍,從屋里撞破窗戶,“嗖”地一下竄上屋頂,轉(zhuǎn)眼就沒了蹤影。
這事傳開后,鄉(xiāng)里人都議論紛紛:“蔣教授本是行善,可惜沒善始善終,才落得這個下場!”
也有知情人說,當初蔣教授剛要去縉云赴任時,就有人跟他提過英華的事,說那精怪常作祟害人。
蔣教授當時還拍著胸脯放話:“等我到了縉云,定要除了這禍害~”
聽聞他到縉云沒幾天,在官署后院的空地上,發(fā)現(xiàn)一口被巨石蓋著的深井。
他當時就覺得不對勁,心說精怪八成藏在下面,就命人挪開石頭。
誰知井里沒別的,竟盤著一條一丈多長、粗如房柱的大白蚯蚓。
蔣教授抄起錐子就往蚯蚓頭上刺,可那蚯蚓身子一扭,眨眼就沒了蹤影。
后來他在信州暴斃,眾人都疑心,是那白蚯蚓的冤魂,借著英華的名頭來報仇了。
選自《夷堅志》聲明:本故事內(nèi)容皆為虛構(gòu),文學創(chuàng)作旨在豐富讀者業(yè)余生活,切勿信以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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