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來無事,說個有意思的故事。
大明朝有個姑娘,爹媽給她定了門親事,她二話不說,女扮男裝跑了——這是什么概念?
相當于你今天跟爹媽說不想相親,結果爹媽已經把彩禮收了婚期都定好了,你能怎么辦?古代姑娘能怎么辦?
跑唄。
問題來了:她跑出去能干啥?流落街頭要飯?賣身葬父?
這姑娘厲害就厲害在這兒——她女扮男裝去考科舉,還真他娘的考上了。
說起來,這事還得從蘇州陸墓街一個叫馮智的秀才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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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萬歷年間,蘇州陸墓街住著個秀才馮智。
這人前半生的履歷,基本就是一部"如何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爛"指南:
考了十年秀才,愣是沒考上舉人。估計是覺得讀書這事不適合自己,改行做買賣,結果賠得底掉。沒辦法,只好灰溜溜回家開私塾,賺點糊口錢。
老婆生了個女兒沒幾年就病死了,家里大小事務都交給養娘柳媽打理。
女兒取名香妍,馮智把她當眼珠子疼,親自教她讀書——這在當時可是稀罕事,閨女讀書?那不是浪費糧食嗎?
可香妍這孩子是真爭氣。
蕙質蘭心過目不忘,才學出眾到什么程度?私塾里那幫男學生,沒一個寫文章能比得過她。
馮智之前做買賣時買了個丫鬟叫漱華,和香妍年紀相仿,聰明伶俐。兩人名義上是主仆,實際上情同姐妹。
私塾里有個學生叫楊昊,書香門第出身,長得風流倜儻一表人才,文章寫得錦繡燦爛。
少男少女嘛,春心萌發是遲早的事。
楊昊來私塾讀書,經常能見到香妍。兩人眉來眼去互生好感,就是一直沒機會單獨說話。
這天,香妍摘了一枝秋海棠,寫了張紙條,讓漱華悄悄送到楊昊桌上。
楊昊打開一看,是兩首絕句:
"新月生涼夜氣清,羅衣不耐坐深更。一鉤未有團欒意,照著儂來分外明。"
"孤影疏燈怕上樓,淚珠常向枕函流。秋來心事誰能曉,訴與天孫不解愁。"
楊昊看完,人傻了。
這詩才,這字跡,這份心思——他自嘆不如。雖然沒署名,但他敢肯定是香妍寫的。
他把詩貼身收好,本想寫首詩回應,結果突然得了場急病,耽擱了。病好之后,好幾次想當面跟香妍表白,可就是找不到機會。
這邊還沒表白成功呢,那邊家里已經開始張羅親事了。
02
楊昊聽到風聲,說有親戚來家里給他做媒。
他心里那個抵觸啊,可又不敢跟爹媽說——你說啥?說我喜歡私塾里教書先生的女兒?那不是找抽嗎?
后來聽說爹媽已經答應了婚事,楊昊急得團團轉。
天還沒亮,他就跑到私塾,看到香妍正站在亭子旁邊的桂花樹下,折了一枝花拿在手里把玩。
香妍很快發現了他,心想這人今天怎么來得這么早,含羞帶怯地朝他招招手。
楊昊見四下無人,走到跟前。香妍把手里的花遞給他:"祝楊兄將來蟾宮折桂,金榜題名。"
楊昊接過花,說了句驚人的話:
"我不在乎什么金榜題名光宗耀祖,只想和心愛的人白頭偕老。"
這話說得香妍面紅耳赤心跳加快。
正要開口,楊昊接著說:"之前你送來的詩我都看過了,知道你的心意。我的心也早就給了你,可造化弄人,爹媽已經給我定了門親事。"
"我不能違抗,現在只能出去躲一躲。我心里只有你一個人,生生世世,永不相負。"
說完,楊昊解下身上的玉佩送給香妍。
兩雙熾熱的手握在一起。
就在這時,亭子后面傳來幾聲咳嗽。香妍趕忙往房里走,楊昊也依依不舍地離開。
第二天傍晚,楊家管家急急忙忙跑到私塾找人——楊昊失蹤了,一天一夜沒見人影。
楊家派人四處尋找,杳無音信。
香妍知道楊昊是為了自己才離家出走的,躲在房里暗暗流淚,翻來覆去睡不著。
半夜,她起來在觀音繡像面前發誓:今生今世只嫁楊昊一個人,永不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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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香妍以為自己的事瞞得天衣無縫,其實漱華早就看出來了。
見她精神萎靡愁眉不展,臉上帶著淚痕,漱華稍加詢問,香妍就把實情都說了,懇求她千萬別告訴任何人。
漱華當然答應——兩人情同姐妹嘛。
可命運這玩意兒,從來不會因為你發過誓就放過你。
漱華有個表哥叫潘元偉,長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還以第一名的成績考中了秀才。他到鎮江游玩,順道來看望表妹。
晚上借宿在馮家,在院里閑逛時無意中看到了香妍。
這一看不要緊,魂都丟了。
貌若天仙啊!回到家后立刻稟告父母,托媒人上門提親。
馮智一琢磨:兩家門當戶對,潘元偉又是才子,潘家還是大戶——這親事成啊!
于是答應了,收下聘禮,定下婚期。
香妍知道消息后大為震驚,趕緊找漱華商量。
兩人商量來商量去,覺得只有一個辦法:像楊昊一樣,跑。
香妍在觀音大士面前卜了一卦,結果是大吉。
于是當機立斷,和漱華女扮男裝,拿了些金銀首飾,半夜悄悄打開后門逃了出去。
兩人匆忙逃出家門,根本沒想好往哪里去。來到滸墅關前,面對茫茫人海,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有個船主好幾天沒開張了,看到兩人站在關前東張西望,趕緊迎上去:"去金陵嗎?幾天沒生意了,給七成船費就走。"
這話提醒了香妍——去金陵,也不錯。
于是買了箱子被褥上了船。
到了金陵,兩人找了客店住下。每到風和日麗的時候,就到附近的尼庵寺觀游玩,在神明面前祈求能早點找到楊昊。
04
楊昊離家后,也不知道該去哪里。
聽說揚州是繁華之地,客商云集景色宜人,于是乘船來到揚州,租了個安靜的小院暫且棲身。
他租的地方比較偏僻,附近的人都說這里經常有妖魅出沒。
楊昊對此嗤之以鼻——讀書人嘛,不信鬼神。
這天夜里,楊昊秉燭夜讀。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片刻之后,門突然自己打開了。
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長得肌如聚雪鬢若裁云,目如秋水眉似遠山,臉綻芙蓉光彩照人。
楊昊立刻意識到——這是見鬼了。
他急忙叫書童,卻怎么也叫不醒。嚇得他魂不附體,臉色煞白全身顫抖。
女子嫣然一笑:"楊公子,還記得你的意中人嗎?"
楊昊問是哪個意中人。
女子答:"當然是馮香妍馮小姐,難道公子還有別的意中人?"
楊昊趕緊擺手:"不不不,心里只有馮小姐。"
女子笑著說:"這就對了。馮小姐也一直惦記著你,你想不想見她?我可以帶你去。"
楊昊聞言大喜過望,已經忘了害怕:"是真的嗎?你真能帶我去見她?"
女子沒說話,笑著牽住他的袖子出了門。
兩人在皎潔的月光下慢慢往前走。沒過多久,來到一座院子。
院子里楊柳低垂,松竹陣陣,雕梁畫棟曲徑通幽。
女子說:"這里是妙相庵。"
她帶著楊昊繞過幾道回廊,忽然豁然開朗。前面出現一座涼亭,亭里的石凳上坐著一位衣袂飄飄的美少年,旁邊站著一個書童。
女子對楊昊說:"那就是你的意中人。這里是妙相庵,千萬不要忘了。以后你要是能再見到我,千萬不要忘記是我撮合你們的。"
楊昊正想走過去看看那人是不是香妍——
忽然從涼亭后面跳出來一只斑斕猛虎,朝他撲了過來!
他嚇得魂飛魄散,大叫兩聲,從榻上跳了起來。
原來是個夢。
他看了看四周,自己靠在榻邊,外面一片漆黑,萬籟俱寂。一盞油燈忽明忽暗,沒有什么女子,更沒有什么涼亭。
第二天,楊昊和房東閑聊,想起昨晚的夢,問他這附近有沒有一座妙相庵。
房東說:"江那邊倒是有一座妙相庵,屬于金陵地界。"
金陵——六朝古都,鐘山龍蟠,石城虎踞,鐘靈毓秀,人杰地靈。
楊昊早就想去看看,于是慫恿房東跟他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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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楊昊來到金陵,在城里逛了幾天,又到妙相庵附近租了棟院子住下。
他每天都要到妙相庵走上幾回。庵里的住持看他才華橫溢,又謙和有禮,很快和他處成了好朋友。
這天,楊昊又到妙相庵附近閑逛,聽到附近吵吵鬧鬧。
循著聲音看去,發現有人在前面的涼亭里斗雞。
他走過去看熱鬧,無意中發現人群里有一位美少年,看上去十分眼熟——立刻想起是在夢里見過!
美少年也發現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他正想上前打招呼,一個書童迎面走過來:"楊相公,你怎么會在這里?"
楊昊覺得書童非常眼熟,可一時想不起在哪里見過,詢問他的姓名。
書童說:"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楊相公住在哪里?"
楊昊答:"我就住在妙相庵附近。"
書童問:"是和別人一起住嗎?"
楊昊說:"我向來喜歡清靜,一直是一個人住。"
楊昊轉頭朝美少年作了個揖:"這是公子的管家嗎?聰明伶俐禮數周全,仆人都這樣,主人可想而知。"
美少年沒回答,書童說公子想到楊昊的住所看看。
他非常高興,立刻給他們帶路。
楊昊帶著美少年來到小院,院子外面馬纓花怒放,窗戶邊種著幾棵芭蕉,匾額上寫著"綠蔭人靜"。
兩人坐下后,楊昊問少年:"我看公子十分眼熟,卻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少年竟然落下淚來,小聲問:"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馮家的香妍。"
楊昊大吃一驚,又仔細看了看:"原來是妍妹!我說怎么看著這么像。原來你女扮男裝——這不是漱華嗎?"
此時顧不得禮節,他一把拉住了香妍的手:"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香妍把自己逃婚的前因后果講了一遍,接著說:
"我從家里逃出來后,一直冒用你的名字。半個月前在客店里遇到了馮侍郎的公子,他見我文章寫得好,勸我去參加鄉試,還幫我納了監。"
"鄉試臨近,我覺得要是能僥幸考中,和你一起北上京城,到時候再換回女裝也不遲。"
06
香妍立刻搬到了楊昊這里。
白天和他一起讀書,夜里談詩論文。
鄉試開考,香妍去考——竟然名列前茅!
這是什么概念?相當于一個女孩子女扮男裝去高考,結果考了全省前幾名——這他娘的才叫天才!
之后的一切應酬都由楊昊出面,竟然沒人發現他們的秘密。
會試也是香妍去考,只是這次名次比較靠后。殿試則讓楊昊去——反正長得都差不多,又沒人見過"楊昊"本人。
香妍這時才恢復女裝,和楊昊一起回鄉成親。
而潘元偉聽說香妍逃婚,這時候已經娶了別人為妻——也算皆大歡喜。
兩人風風光光回到家鄉,雙方父母都很高興。再不提以前的事,熱熱鬧鬧辦了婚禮。
楊昊能夠和香妍重逢,全靠夢里那位女子指引。
所以他經常回憶女子的樣貌,一直牢牢記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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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楊昊被任命為河南固始縣知縣。
到任以后善待百姓,鋤強扶弱,折獄聽訟明察秋毫,政績斐然。
做了三年知縣,即將任滿的時候,接到了一樁案件——婆婆狀告兒媳謀害親夫。
楊昊將一干人等帶到堂上,提兒媳上前詢問。
仔細一看——這不就是當初在夢里指引自己的女子嗎!
他問兒媳叫什么,兒媳說叫青青。
他又問青青為什么要謀害親夫,可是青青連連喊冤,聲稱自己絕對沒有謀害親夫,是被人陷害的。
經仵作仔細檢驗,青青的丈夫骨瘦如柴,臉色蠟黃,沒有投毒的跡象,很顯然是病死的。
經過仔細查訪,告狀的婆婆現年四十多歲,妖冶動人,鄰居和親戚們都說,她和一些男人不清不楚。
楊昊知道這案子不簡單,仔細審問,終于查出了實情:
原來青青的丈夫得了肺癆,眼看活不長了。
當地有沖喜的風俗,于是婆婆重金聘了青青為妻。兩人還沒行房,丈夫就去世了,所以青青還是清白之身。
婆婆有個相好,貪圖青青的美色,想強行霸占。可是無論他怎么百般誘惑威脅,青青都不肯答應。
相好得不到青青,氣急敗壞,和婆婆合謀誣陷她謀殺親夫。
說白了就是想嚇唬嚇唬她,逼她就范。
青青無奈之下只好把這事告訴了兩個哥哥。哥哥知道后咽不下這口氣,趕到婆婆家為妹妹撐腰。
兩家因此打了起來。婆婆惱羞成怒,來到縣衙告兒媳謀殺親夫。
婆婆家里有錢,買通了縣衙里的衙役和書吏。
要不是楊昊認出青青是夢里的女子,她說不定冤沉海底了。
真相大白,青青冤情昭雪。
她對楊昊感恩戴德,請求跟隨在他身邊為奴為婢。
青青家境貧寒,楊昊覺得她實在可憐,收下了她。幾年后又收她做了小妾。
楊昊一直想不通:他和青青素不相識,她怎么會在夢里指引自己?
所以幾次三番問她,有沒有覺得他似曾相識,比如在夢里見過。
可是她卻一點印象都沒有。
這事兒就這么成了個謎。
有人說,這叫緣分。
也有人說,這叫因果。
我說啊,這叫善有善報——你在最危難的時候幫了別人,別人早晚會在你最需要的時候出現。
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
故事出自《淞隱漫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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