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歷史撞擊的鐘聲,一聲驚心,二聲驚魂,三聲驚世。”12月13日,第十二個國家公祭日,“外賣詩人”王計兵與其他5位社會各界代表一同撞響和平大鐘。同時,他一連創作了《墓碑》《雕像》等7首詩歌,悼念南京大屠殺遇難者。
“我是一個外賣員,同時也喜歡寫作,參加這次活動對我來說意義特別重大。”王計兵向記者回憶,初見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內《家破人亡》雕像時,復雜情緒便如潮水般涌來。“一位母親懷抱著慘遭屠戮的孩子,仰頭望向天空。雕像的面容雖模糊難辨,但那份無聲的吶喊卻清晰可感。”他表示,“我們熱愛和平,但這絕不代表遺忘歷史。唯有萬眾一心建設國家,才能告慰遇難同胞。我想我會更好地走好以后的每一步,寫好每一個字,牢牢記住‘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王計兵,筆名拾荒,是一位在昆山生活了20多年的外賣騎手,他用筆記錄身邊的平凡,目前已經創作6000多首詩,出版5部詩集,被網友親切地稱為“外賣詩人”,也成為新大眾文藝的突出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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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年堅持書寫“勞動者的歌”
寫作的種子,早在1988年就在王計兵心中悄然萌芽。彼時的他還是一名農民工,面對枯燥的工地生活,他迫切想尋找能支撐自己的精神力量,于是,路邊的舊書攤成了慰藉心靈的港灣。可由于務工時間緊張,常常無法讀完一本完整的書,他便開始嘗試續寫故事的后半段。“當時沒有多想,寫著寫著發現挺開心的,就這樣走上了寫作之路。”多年后,王計兵回憶起這段經歷時,言語間仍滿是純粹的熱愛。
這份長達37年的堅守,在2025年春節迎來了高光時刻——王計兵身穿外賣服登上了央視春晚舞臺,在萬家燈火中朗誦自己的詩,自此走進全國觀眾的視野。
人們驚訝地發現,從王計兵的詩句里總能看見自己的影子。他寫外賣員與時間賽跑的日常,“從空氣里趕出風/從風里趕出刀子”,道盡奔波中的堅韌與辛酸;他寫親情的重量,“我站在父親生前的房間里/月光一直往下薅著我的頭發/原來所有的想念都是有重量的”,將思念編織成網;他寫生活的困頓,“也許生活原本就是這個樣子/一只漏了氣的皮球更便于攜帶”,無奈中又透露出一種黑色幽默……網友認證:他的詩,是“真正屬于勞動者的歌”。
在王計兵看來,自己的詩作能獲得大眾喜愛,核心在于“平實”二字:“我都是以記錄生活為主,真情實感是我的詩的最大特點。”
《下午三點》的創作便是最好的例證。王計兵回憶,2023年的一個午后,他在昆山一家沙縣小吃店取餐時,無意中看見年輕老板娘抱著孩子在墻角沙發上熟睡。“下午2點到4點時段,外賣單相對較少,各個飯店也就很少有單子需要制作,做完我這單,她可能也沒有什么事兒了。我就輕手輕腳把外賣取出來,看她們睡得香,就想讓她們多睡會兒。”細微日常被他化作溫暖詩句,“一個夢抱著另一個夢”。而那句“像一個小偷,偷走了她倆夢里,辛苦操勞的那部分”,不僅打動了中國讀者,后來還被意大利留學生林明月翻譯,登上意大利《Internazionale》雜志,成為跨越國界的心靈共鳴。
常有人追尋“詩與遠方”,卻忽略了身邊“附近”的意義。牛津大學教授項飆提倡“關注附近”,鼓勵人留心周遭、保持對世界的敏感。王計兵的詩細致捕捉“附近”生活,共情身邊勞動者,記錄日常點滴。正是這份對“附近”的關注,讓他的詩句有了直抵人心的溫度。
被關注后的生活翻天覆地
上春晚后,王計兵感覺到,“鬧大了”——如今的生活與從前相比,已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模式。“我生活在昆山,但現在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參加各種活動。”他坦言,由于已出版5本詩集,配合出版社安排的各類活動占據了大量時間,“當下文學類書籍行情比較低迷,如果再沒有活動支撐,想賣書很難。”
翻天覆地的變化并未打亂他的創作節奏。王計兵堅定地表示:“我的創作從來都不會受身邊事情的影響。”不僅如此,各類采風活動反而成了他創作的“催化劑”,催生出一個又一個創作高峰。去年7月,王計兵加入中國作家協會組織的“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中國作家團,一起走進內蒙古阿爾山市。這場扎根大地的采風之旅,激發他創下創作新高——短短5天時間,他不僅寫下15000多字散文,還創作了21首詩歌。更多元的見聞與體驗,成為滋養創作的靈感源泉。“我10月份寫了153首詩歌,11月份也寫了100多首,我幾乎每個月都會突破100首的寫作量。”王計兵說。
即便收獲了廣泛關注,王計兵對自身短板仍保持著清醒認知。“真情實感是我寫作最大的特點,但怎樣用文學語言鮮明表達出來,又是我最大的短板。”他督促自己不斷進步,一點點向上“爬坡”。無論日常多么忙碌,他都會為閱讀留出時間,用持續的閱讀為創作積蓄力量。他向記者分享了近期購置的新書,包括史鐵生散文集《我與地壇》、《人民日報》精選散文集,以及多部中篇小說、短篇小說。
“千萬不能因為新大眾文藝的標簽而拉低了文學的高度。”談及新大眾文藝發展,王計兵明確表達了這一觀點。他同時理性看待自身的成功,認為其中存在一定歷史機遇。在他看來,文學本身具備應有的高度,并非輕易可達,需要創作者不斷“爬坡”,持續積累與提升,才能逐步接近這一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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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語新大眾文藝同行者
“對于新大眾文藝創作者來說,當下遇到了‘歷史最好黃金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么廣闊的舞臺,這么多樣的機會,給到素人寫作者。在這個時代,如果再不努力,真是一種浪費。”王計兵感慨。
對于素人寫作愛好者,他的建議懇切而直白:“相較于創作,必須將生活置于首位!”
在生活中,王計兵接觸過一些陷入偏執追夢狀態的年輕創作者,他總是耐心地勸告:“務必將生活放在第一位,把夢想作為生活中的愛好去堅守,要警惕‘不成功便成仁’的創作方式。”“他們有時候聽不進我說的話,甚至有年輕朋友直言,‘你站著說話不腰疼’。”王計兵無奈表示。
盡管被懟得“非常難受”,但王計兵還是想善意提醒素人創作者:“如果每天掙扎在夢想中,會讓生活變得擰巴又不自在,這對任何人來說,都將是一種打擊。”在他看來,夢想從不是急于求成的目標,而是需要耐心培育的種子,“夢想也需要生長的過程,不妨把夢想當作生活的調節劑。”
王計兵更希望打破創作者對“成功”的單一認知:“哪怕最終夢想沒有實現,只要在生活上有所成就,也是一種幸福——至少已經成功了一半,這樣的人生,也算沒有被辜負。”
對于已經被大眾關注的新大眾文藝創作者,王計兵提醒要警惕“出道即巔峰”的困境。“我們要發揮自身特長,沉下心來提升自己,避免出道作品成為創作的最高水平。”
王計兵的實踐證明:詩意從不在遠方,而在生活的間隙里;夢想不必對抗生存,扎根煙火的堅守,終能長成參天大樹。他呼吁,相關部門、公眾媒體、正規刊物等給予素人更多作品發表的機會,讓更多扎根生活的創作,擁有被看見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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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問快答
記者:您的寫作歷程已有37年,您覺得可以將其劃分為幾個階段,每個階段又有怎樣的特征?
王計兵:從1988年到1993年是“最初瘋狂的追夢階段”。白天干著重體力活,晚上就徹夜寫作,廢寢忘食,最后因為營養不良導致體力不支,被家人送去醫院。也正因為這件事,父親一把火燒了我剛寫完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他覺得這樣的寫作方式會毀了我的身體。那次之后,我和父親還“冷戰”了好長一段時間。
在1993年成家到2009年這段時間里,我只寫作而不保留底稿。因為家里不讓寫,也不想因寫作引發家庭矛盾。
2009年到2017年這8年,我開始嘗試詩歌創作,但保持著“只存稿不投稿”的狀態——所有作品都存在電腦里,從沒向外投過稿,怕被家人發現。不過那個年代網絡論壇很活躍,我在論壇里玩得特別開心,每天都會和網友激烈討論,有時候甚至會為了一首詩爭得“面紅耳赤”,回想起來,特別有意思。
2017年之后,我開始重新投稿、發表作品,但還是不想讓家人知道。
記者:不被理解的創作持續到什么時候?家人的態度何時迎來轉變?
王計兵:這種“偷偷摸摸”寫作的狀態,直到2019年才有所改變。那一年,我一個月連續在兩場詩歌比賽中獲獎,獎金加起來有幾千元。當時我特別自豪,感覺腰桿子都硬了,就跟愛人說,“你看,寫詩還能賺錢,挺好的”。從那以后,愛人的態度慢慢轉變了,她跟我說,“你想寫就寫,別偷偷摸摸的,只要不耽誤家里的事就行”。不過即便如此,我還是有顧慮,擔心其他家庭成員反對引起風波,所以那段時間還是保持著半公開的狀態。
直到2022年這一狀況才得以徹底改變。2022年7月,我寫的一首小詩《趕時間的人》被詩人陳朝華分享到微博,引發眾多網友轉發點贊,瀏覽量達2600萬,走紅網絡。
記者:新大眾文藝蓬勃發展,您認為這對社會有什么樣的影響?
王計兵:當下雖迎來新大眾文藝創作的黃金期,但我始終覺得,真正的文藝創作高潮尚在未來。當普遍擁有更高學歷的下一代逐漸成長,他們帶著更廣闊的視野與更深厚的積累投身創作,那時必將迎來新大眾文藝真正的綻放。
近些年,經濟高速發展,一部分人的價值觀也發生了一定的偏差。人們以賺了多少錢作為衡量人生成功與否的唯一標準。我相信,當新的大眾文藝真正全面開花的時候,它也將淡化人們對于金錢的過度渴望。我最期待的是,當我們有一定物質基礎后,同時還能有精神層面的富足,那才是真正的幸福。當詩詞歌賦與柴米油鹽高度融合起來,那場景該多美好!
江南時報記者 毛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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