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
2009年底，有個臺灣導演，正在籌拍一部史詩級大制作。
誰知道開拍前，就嚴重超支，花光了投資人的3億新臺幣…
制片人走投無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在春節期間打電話給周杰倫求助。
其實，他倆跟周杰倫都不算熟，只是覺得，他已經是他們認識的人里，最有錢的一個…
但周杰倫回得很快：我回去和我媽商量一下。
當然，母親葉惠美沒有拒絕，于是第二天，周杰倫就打了4000萬新臺幣（合人民幣800多萬元）到劇組賬戶。
導演后來感嘆，這是他借錢最快到賬的一次。
多年之后，“缺錢找周杰倫他是真借啊”登上了熱搜…
而這部克服重重困難終于完成的巨作，以無刪減4個半小時的原貌，登陸中國內地院線…
真有恍如隔世之感啊！
《賽德克·巴萊》
片名晦澀難懂，還分為上下兩部，一部就有2個多小時…
電影里的人物，是有面紋，裸半身的臺灣原住民，故事又發生在遙遠的1930年…
不可否認，這不是一部容易進入的電影。
但我依然認為，這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歷史上值得被銘記的一筆，是每一個中國人都應該了解的過往。
電影的的制作水準與藝術成就，在同類題材中，樹立起了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峰，豆瓣評分高達8.9分。
十多年后，我回望這部作品，依然認為，它的視效特別是戰斗場面，是華語電影中數一數二的，而它深刻的精神內核，依然能為當下的生活，提供借鑒和啟示。
該片改編自中國臺灣發生在1930年的“霧社事件”。
彼時，日本已占領臺灣超過二十年，與殖民初期的暴力鎮壓有所不同，日本人在臺灣島全面推行“現代化改造”。
他們在山林里修鐵路、造房子，建學校、醫院和郵局，客觀上帶來了現代文明…
但這些舉動侵占了原住民的獵場，迫使這些打獵為生的原住民，不得不放棄原來的生活方式，從事伐木等危險苦役。
忍無可忍之下，原住民賽德克族馬赫坡社頭目莫那·魯道，率領上千名族人，奮起反抗…
在擊斃百余名日本人后，他們遭到了日軍的殘酷鎮壓，日軍動用飛機大炮，甚至使用毒氣彈，對山區進行無差別攻擊。
起義軍戰死或自盡，幾乎滅族，而莫那·魯道在深山飲彈自盡，遺體數年后才被發現。
這是日據時期臺灣原住民規模最大、最激烈的武裝抗日行動。
電影最出圈的一句話，就是義軍領袖莫那·魯道說的：如果文明是要我們卑躬屈膝，那我就讓你們看見野蠻的驕傲！
這也是這部電影區別于其他抗日題材影片的地方。
影片的核心張力，遠超一般抗日敘事中的民族矛盾，它更深入地探討了，所謂的先進與落后的社會之間、世界觀之間的激烈碰撞。
它沒有美化受害的一方，電影刻畫的賽德克族人的生活狀態，從今天的普世價值觀去看，確實相當“原始”，讓人忍不住帶著獵奇的眼光看待他們。
比如，他們全部生活在山林中，住簡陋的茅草房，靠打獵為生，甚至茹毛飲血…
他們沒有文字，沒有貨幣…
他們還崇尚暴力…
“賽德克·巴萊”這個詞，在賽德克語中，指的是“真正的人”，怎樣能成為真正的人呢？
這需要通過一個特定的儀式：“出草”。
即賽德克族男性通過獵取首級、血祭祖靈，獲得神圣的紋面資格，即可認為是成為真正的人。
過去，為了爭奪狩獵場，部落之間經常發生沖突。
解決爭端的方法，就是打。
贏的那一方，將對方的首級砍下來，當作戰利品…
男主角莫那·魯道，作為義軍首領，一點也不偉光正，他就是個殺人如麻、雙手沾滿鮮血的部落領袖，割人頭如割韭菜…
而在他的領導之下，部落里十幾歲的孩子也拿起了槍，沖向了手無寸鐵的日本婦女和兒童…
看到這樣的血腥暴力鏡頭，確實讓人生理不適…
但也是莫那·魯道，最篤信本族的傳統，遵循祖訓，在反抗外來入侵時，表現得最為堅決和英勇。
是他讓這場土地爭奪之戰，上升到了守護民族尊嚴和信仰的高度。
而相比他的沉穩和堅定，族群中的其他人，表現出急躁、沖動，搖擺不定，甚至倒戈…
這也是電影的高明之處，片中的人物并非簡單的善惡二分，而是在歷史洪流中被撕扯的復雜個體。
這其中最讓我有感觸的，是花岡一郎。
他是賽德克族中最早接受系統日式教育的，率先成為了“文明人”。
他起了日本名字，穿和服、說日語，成為警察，還教孩子們學日語。
他真誠地擁抱“先進文明”，相信日本帶來的秩序、法律和教育是族群未來的出路。
他的妥協或許是一種理性的計算，以族人現在的實力打日本人，根本打不過，不如被統治，接受他們的先進文明，這也是好事…
而現實卻是殘酷的，不管他怎么努力裝扮，也改變不了這張不被“先進文明”認同的臉。
他拿著很低的收入，被同僚看不起，但他依然抱著奢望：我們已經忍了二十年，再忍個二十年，等到我們的孩子長大，就能徹底改變野蠻的形象，就和日本人一樣了…
但是，真的能忍得下去嗎？
莫那·魯道質問他：我們的男人被迫彎腰搬木頭，女人被迫跪著幫傭陪酒，賺很少很少的錢。接受了先進文明，我們就生活得好了？我們只是看見自己有多貧窮。
被殖民的人，過的是低人一等的生活。
歧視和傾軋，無處不在。
不打招呼，被斥責沒有禮貌，但其實只是語言不通，習慣不同；
賽德克人適應了戶外生活，不怕雨淋，這也要被說野蠻；
賽德克人每天被強迫勞動，運輸木材，稍有不慎就被打罵，上級直言不諱：木頭比你的命都貴！
賽德克族的小孩，在學校里跑步跑贏了一個日本小孩，對方哭了，老師就說他欺負人，動手打他…
最扎心的一幕是，有一天，兩個部落又為了爭奪獵場大打出手…
一個日本小孩看見了，毫無顧忌地戳破真相：什么你的獵場我的獵場，全部都是我們日本人的。
這樣的屈辱，就滲透在日常生活中，要怎么忍？
回到那個時代，日本的文明看起來是更高級的。
19世紀末，日本已初步完成工業化，擁有國家常備軍和近代行政體系…
而臺灣山地賽德克族社會仍以狩獵、刀耕火種農業為基礎，實行部落頭目制。
一直以來，生產力更發達、社會組織更發達、科技更進步…這些被定義為更“高級”的文明。
但這樣的標準，是否太過草率，太過功利？
一個文明的發展歷程是非常復雜的，由自身的信仰和歷史塑造。
所謂落后的文明，也可能蘊含智慧。
就像賽德克族人，他們能自給自足，有精神信仰，在山區里活動，如履平地、健步如飛，日本正規軍竟然一時半會兒拿他們沒有辦法…
相反的，所謂的先進，就一定好嗎？
工業文明帶來了物質繁榮，但也帶來了生態危機、人的異化與精神空虛…
而更重要的是，長久以來，所謂的先進、高級，是由征服者單方面定義的。
歷史上這樣的事不斷重演，“先進文明征服野蠻”，常常是掠奪資源、擴張領土的虛偽借口。
日本如是，當年抵達美洲、屠殺原住民的歐洲殖民者，也如是…
他們以文明人自居，卻粗暴地侵占他人的土地，剝奪他人的文化身份與信仰自由，這種所謂的“進步”，本身就是一種更深層的野蠻。
如果說，文明有先進和落后，那么真正的先進應該體現在，它有自省能力，能審視自身歷史的黑暗面；它能夠懷著敬畏和謙卑，去面對不一樣的他者，與之平等對話，而不是強加于人。
真正的先進，不在于它能否征服，而在于它能否在擁有強大力量時，依然能對不一樣的生活方式保持尊重和包容。
說回這部《賽德克·巴萊》吧。
正如我開頭所寫，它在拍攝過程中遇到了很多困難。
導演魏德圣的上一部電影《海角七號》爆火之后，他本以為找投資會很容易…
但投資人一聽說他要拍“霧社事件”，紛紛搖頭：這段歷史太冷門了，如果是要拍“海角八號、九號”，多少錢都可以，但這個，不行。
它像一次悲壯的豪賭，最終依靠一群理想主義者的堅持和圈內友人的仗義才得以完成。
電影片尾曬出“天使·巴萊”名單，感謝慷慨解囊的圈內友人
它的結果，也正如投資人預料，虧了。
特別是2012年在內地上映，僅收獲了1600多萬票房。
但商業的失敗，無法抹掉它的藝術價值。
它讓我們看到，在抗戰歷史敘事的宏大江河中，還奔涌著無數被遮蔽的溪流…
這些邊緣的故事、失語的群體，也是歷史的重要組成部分。
而歷史永遠需要這樣具體而微的講述，唯有鮮活而復雜的故事，才能接近完整的真相，才能真正地抵御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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