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兒童安全手表，為何成了孩子們的“社交硬通貨”？

來源：央視網評

如今的孩子們在交友時，時常舉起戴在手腕上的手表，彼此一碰，便有了彼此的聯系方式。

這種以“安全”為核心賣點的兒童電話手表，如今已超越通信工具的屬性，悄然構建起一個擁有獨特規則、社交層級甚至灰色產業鏈的未成年人數字社交圈——“小天才圈”。

在這個屬于他們的“江湖”里，“大佬榜”備受關注，“擴列”（增加好友）成為新的社交需求，“點主”（在主頁點贊）是每日必做的功課……這些讓成年人感到陌生的詞匯，正構筑著未成年人的數字社交世界。

一塊小小的屏幕，究竟是守護了安全，還是打開了潘多拉魔盒？記者一探究竟。

點贊成社交“硬通貨”

相關服務行業應運而生

進入“小天才手表圈”的門檻并不高，只需一塊手表、一個圈名，孩子們就能互相加為好友，形成一個家長視線之外的“私密社交空間”。

作為兒童電話手表，其基礎功能包括通話、定位等，同時屏蔽了微信、QQ等社交軟件，部分新款機型還加入了學習輔助模塊。但真正吸引孩子的，是它特有的“輕觸加好友”社交機制。

在這個圈子里，“主頁點贊數”成為衡量社交地位的核心指標，點贊數越高，越能帶來成就感和“圈內人”的認可度。12歲的學生翔翔透露，他最近剛以80元的價格售出了一個點贊量達24.2萬的賬號。

翔翔介紹，在小天才圈內，點贊數超過60萬的賬號會被尊稱為“大佬”，不僅社交層級躍升，還能吸引大量粉絲。擁有“大佬好友位”成為不少孩子眼中的社交資本。

“每天刷滿3000贊，也要連續近半年才能達到60萬，”翔翔說。為了沖級，他曾在暑假期間每天花費4-6小時活躍在手表社交圈中。“這在我們圈里很常見。”

據北京“小天才圈”資深玩家陳曦（化名）介紹，圈內有5000余名活躍用戶，多為11歲至17歲的學生，這個社交圈形成了一套精心設計的“混圈規則”。

記者注意到，在一些社交平臺上，大量以“小天才圈交友攻略”為主題的內容應運而生，內容涵蓋如何快速“擴列”、獲取更多點贊等“實用”技巧，評論區有不少“留下ID互加好友”的留言。

這種對點贊的追逐，已催生出相關服務產業。記者調查發現，某社交平臺上，擁有數十萬甚至上百萬點贊數的賬號，售價從幾百元到上千元不等：100多萬點贊的賬號標價1300元，90多萬點贊的賬號標價1200元。

今年18歲的“靈師”（圈名），在2021年14歲時加入“小天才圈”，她的賬號目前已擁有150個好友、超100萬點贊量。她告訴記者，這樣的賬號市場價值約1000元。

“圍繞點贊需求，還衍生出代刷贊、租賬號、出售‘大佬好友位’等服務。”此外，市場上還流通著針對電話手表的“破解服務”，進一步延伸了這一灰色產業鏈條。

記者在某電商平臺檢索發現，有商家提供解除家長管控、遠程安裝游戲及短視頻應用等服務，收費根據不同型號而定，支持遠程操作或郵寄設備處理。其中，遠程破解收費最低僅需30元。

廣東的陳女士對女兒沉迷收集點贊頗感無奈。她正讀初一的女兒每天緊盯手表上的動態，甚至打電話提醒好友點贊。“她和同學之間還會比較誰獲得的點贊數更多，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互相查看對方的點贊數是否超過了自己。”陳女士向記者吐槽道。

“靈師”回憶，早期的小天才好友圈里，大家圍繞人文歷史、原生家庭等話題進行交流，純粹是為了交友分享。但點贊功能推出后，隱形等級制度逐漸形成，點贊數量高的用戶開始“歧視”低點贊用戶，圈子氛圍變得浮躁功利。“大家不再單純交友，而是互相點贊、功利互換，只為提高名氣。”

在河南某小學五年級就讀的學生王奇（化名）說，他身邊有不少同學存在因手表“拉幫結派”的現象。小天才手表部分功能不與其他品牌互通，且最新功能僅支持新版本手表下載，舊版無法更新。“因此，大家會攀比最新功能，只有用同款手表的才會湊在一起玩。”

過濾系統存在漏洞

點贊盛行的同時，兒童電話手表的內容安全問題也逐漸凸顯。

來自江蘇的兒童性教育社工令儀，在孩子的平板電腦中發現了源自電話手表的不良內容。那些打著動漫旗號的圖片，實則包含軟色情元素：畫面中的女性身著蘿莉服裝，身體部位被刻意放大，并做出性暗示動作。

令儀指出，這類內容對未成年人危害極大。在行為上，可能誘導他們直接模仿相關動作和對話；在性認知方面，可能引發過早的性沖動；在社會心理層面，則會影響他們對兩性關系的健康認知。

來自湖北的李女士也有類似擔憂。她在女兒的電話手表通訊錄中發現大量未經實名認證的好友，聊天記錄里存在傳播擦邊圖片的群聊，還有陌生人發送的擦邊圖片內容，甚至收到過陌生人發送的“你不回信息就去死”等言論。經了解，這些陌生人大多通過“同學的同學的同學”層層添加。

調查中，記者注意到，盡管系統設有敏感詞過濾，但部分不良內容仍通過諧音、暗語、特殊符號等形式規避攔截。與此同時，過濾系統時常“誤傷”正常交流。在某社交平臺上，多名家長反映，“脫衣服”需改為“穿短袖”才能發送，“晚上給你200”要改成“下午給你200”，甚至“我是你的媽媽”“我是你爸”等親屬稱謂也會被屏蔽。

“該攔的攔不住，不該攔的亂攔。”令儀對此表示困惑，“作為用戶，我們并不清楚過濾系統的具體運作機制，難道它只能識別明確的關鍵詞？”

律師：該類服務屬于違規灰色操作

虛實平衡亟待破局

小天才手表產品設計是否符合法律合規性？對此陜西恒達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知名公益律師趙良善在接受封面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從《未成年人保護法》角度看，該法要求針對未成年人的產品需防范沉迷、規避不良導向。小天才手表的點贊、等級體系易誘導孩子攀比和長時間使用，且未設置有效的沉迷干預機制，也未對社交功能加設監護人監管的強制權限，屬于未充分盡到未成年人保護責任，而非單純的功能與宣傳錯位。

關于小天才公司的監管義務及法律風險，趙良善表示，依據《未成年人網絡保護條例》規定，小天才手表作為面向未成年人的網絡相關產品提供者，需履行未成年人網絡保護義務，對產品生態內賬號買賣、代刷等危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行為，必須開展監測和管控，還需建立投訴舉報渠道，及時處置違規行為。

若小天才未履行監管義務，小天才將被相關部門責令整改、警告；情節嚴重的，可能面臨罰款、限制業務等處罰。同時，若因這些灰色行為給未成年人及其家庭造成損失，公司還可能因未履行安全保障義務，承擔相應的民事賠償責任。對于平臺內的“小商人”，小天才需采取警示、限制功能、關閉賬號等處置措施，否則會因監管失職加重自身法律責任。

此外他提到，該類依托小天才手表的違規灰色操作，還可能違反《未成年人網絡保護條例》中關于禁止誘導未成年人參與不當商業行為的規定，若情節嚴重，其監護人可能需承擔相應的民事責任，甚至被相關部門批評教育、責令糾正。

小屏幕里的世界正變得越來越復雜，但孩子的成長不該被“規則”綁架。期待有一天，這塊手表能回歸初心——讓安全更可靠，讓社交更簡單，讓每一個孩子都能在不被裹挾的環境中，自信地建立屬于他們的社交方式。

來源丨央視網綜合法治日報、封面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