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笙導演,蘭曉龍編劇,這一對黃金搭檔碰在一起不發生化學反應是不符合科學的。而2025年這場化學反應的成果,便是《得閑謹制》——一部讓整個影廳時而鴉雀無聲,時而淚光閃閃的作品。
《得閑謹制》的主配角沒有一個圣人。一伙逃難的百姓——其中有一個手巧的得閑;一群幾乎被上級遺忘的敗兵——帶著一門零件不全的小炮;他們在和一伙日軍偵察兵的糾纏交手中,卷進了圍繞著戈止鎮這個小地方的混戰。
它寫的是山河破碎,也是家園燃燒。這一場混戰,歷史上最貼近的便是1943年的鄂西會戰。已經打到三峽之外的日軍向長江上游發動戰略攻勢,目標直撲陪都重慶——幾乎被切斷了所有外援的中國面臨生死攸關的一戰。在這一戰中,有“成功沒有把握,成仁卻有決心”的豪言,也有據說數千人投入的殊死肉搏。最終,石牌要塞的惡斗扼住了日軍瘋狂的腳步,它也因此被史學家稱為“東方的斯大林格勒”。在這樣宏大的事件中,《得閑謹制》選擇的切入點卻非常小,小到主角只有一門蘇羅通高射炮,盡得微觀視角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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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門蘇羅通高射炮
也可以找到尊嚴
劇中作為核心武器的蘇羅通20毫米高射炮(即二戰中德軍使用Flak-30高射炮的前身),為德國設計,一戰后為規避凡爾賽條約在瑞士生產。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前,中國曾向德國訂購約200門這種火炮用于戰場防空。它的性能優良卻構造復雜,在當時的中國堪稱真正的黑科技。它在影片中的出現,似乎也在暗喻著當時中國作為農業國與工業社會的反差與融入中的深刻疼痛。
蘇羅通20毫米高射炮在抗戰中被中國軍隊視為利器,表現不錯。1937年8月15日,日軍首次空襲南京,就被大校場守軍用這種武器打下來一架。
然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常常一艘戰艦上就會裝備幾十門甚至上百門這樣的小口徑高射炮,還往往在戰斗中一無所獲。在一場大規模戰役中,一門單獨的蘇羅通小炮,就像戈止鎮那一群手持簡陋兵器的村民一樣,幾乎是可以被忽略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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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用蘇羅通高射炮的中國官兵
不過,在中國戰場的真實歷史中,它恰恰會告訴你,一門小炮,也可以找到尊嚴。1942年12月18日,大別山太湖縣守軍138師幾名士兵擦拭保養一門長久不用的高射炮。由于當時中國軍隊中火炮數量稀少,沒處補充,指揮官對動用它們忌諱甚多,導致在部隊中它們更像佛龕前的貢品而不似武器。
為了保障武器的狀態,負責保養的士兵拿出少量炮彈,準備做一次發射演練。就在這時,他們發現低空中出現了一架日軍立川式運輸機,眼疾手快的士兵當即開炮——這炮彈反正是要放出去的,打什么不是打?這一排炮彈打過去,日軍飛機竟然拖著黑煙掉下來了!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此后幾天,大別山周圍的日軍就像集體發瘋了一樣往山里鉆,見人就問“飛機的有?”
原來,這比較隨意的一擊,竟然把日軍原南方軍參謀長,現任十一軍司令官冢田攻一行給打下來了——這個家伙從南京飛武漢,途中遇到大霧,駕駛員低飛尋找地標校正航向,做夢也沒想到窮得子彈都要數著打的中國軍隊竟然有高射炮在下面等著他。素來辦事死腦筋的日軍嚴肅地宣布冢田攻大將“壯烈戰死”,因為他們在殘存的機身上發現了彈痕。這實際間接證明了中國一門小炮的戰績。
實際上我們甚至可以懷疑,會不會是這次戰斗觸發了蘭曉龍來寫《得閑謹制》這個故事,這不僅因為劇中那三個日本偵察兵和搜尋冢田攻遺骸的日軍很相似,而且因為冢田攻上飛機時帶了一份“五號作戰”的計劃,這個計劃調整之后便將用于進攻石牌要塞的鄂西會戰。如果不是那門小炮橫插一杠子,被燒成黑炭的冢田攻會是鄂西會戰的日軍總指揮。這還沒開戰總指揮就被打掉,似乎也預示著日軍在這一戰中將面臨怎樣磕磣的武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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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射炮打坦克
出于歷史真實
至于用蘇羅通打坦克,實際上也是出自真實的歷史。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在中國戰場把高射炮放平來打的首創者,赫然是八路軍。
在全面抗戰開始后國共合作的“蜜月期”,國民黨方面給八路軍提供少量高技術裝備,其中就包括八門蘇羅通20毫米高射炮。由于這個“蜜月期”十分短暫而且國軍拒絕繼續提供炮彈,大多數時候這幾門被八路軍稱為“機關炮”或“連珠炮”的寶貝疙瘩,只能放在八路軍炮兵團當教具。但前線對重火器的極度渴求,迫使八路軍連最寶貴的家底也要送上戰場。
1940年秋,在百團大戰攻占榆社縣城的戰斗中,陳賡指揮三八六旅攻堅時,便動用了兩門“機關炮”。在300米的距離上,噴吐著火球的“機關炮”把日軍城防工事上的據點打成了徹底的啞巴,為攻占這座日軍要塞化的堅城立下了汗馬功勞,也讓旁觀者瞠目結舌。在中國戰場上的日軍薄鐵皮坦克,大多數只能抵擋7.7毫米機槍子彈,蘇羅通與之交手,估計就像熱刀切黃油。
一切都很精彩,卻不是《得閑謹制》最動人的地方。這種荒誕式輕喜劇對心靈的觸碰,走出劇場那一雙雙紅腫的眼睛便是證明。一如在看《我的團長我的團》時,老軍醫殘缺的尸體被吊上懸崖時,背后宛如天使出現的光芒,觸碰了無數人的淚腺。
江防艦隊拆卸
艦炮投入抗日
怎么說呢?在看這部劇的時候,我會時時恍惚——那門炮真的是一門蘇羅通嗎?確切地說,是它讓我想起了另一門炮的故事,有一批中國軍人曾抬著它輾轉千里,一如影片中那門蘇羅通高射炮,這也是抗戰中真實的歷史。
很少有人知道的是,1919年,在遙遠的北方,中國海軍一支蒸汽鐵甲的艦隊出現在這里,這就是黑龍江江防艦隊。這是當時北洋政府為守護黑龍江界河成立的一支內河艦隊,人員主要來自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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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記者在哈爾濱拍攝到的海軍炮隊火炮
盡管與列強海軍相比,它的艦只噸位不值一提,所有艦艇加在一起還不如一艘驅逐艦,但面對日軍的瘋狂進攻,他們依然義無反顧地投入了戰斗。1932年1月,日軍進逼哈爾濱,愛國將領李杜等督軍苦戰,堅守江城。此時,由于天氣寒冷河水封凍,江防艦隊的艦艇無法參戰,因此決定拆卸艦炮,組織擁有四門火炮的海軍炮隊前往哈爾濱參戰。這其中,就包括了利濟號炮艦上的大炮——利濟號是江防艦隊的一艘小型炮艦,本來是蘇俄東清鐵路所屬的巡邏船,后改裝成淺水炮艦。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國北洋政府參加對德宣戰,將這艘軍艦購買,編入中國海軍。
于是,這門利濟號上大炮的故事,就此開始。海軍炮隊和各地官民的支持讓哈爾濱守軍士氣大振,1月下旬他們一度打退了日偽軍的進攻。但2月2日開始,日軍再次對哈爾濱發起攻擊。激烈的戰斗持續三天,李杜等軍最終不支,退向黑龍江東部的下江地區。2月6日,哈爾濱淪陷,利濟號上的水兵被迫攜帶火炮返回。此時,江防艦隊內部有計劃炸毀所有入塢艦艇,所有人員攜帶火炮追隨馬占山將軍繼續抗日。但由于江防艦隊的指揮官尹祚乾決意投日,艦隊被敵收編為偽滿江防艦隊。
消息傳來,江防艦隊官兵十分不滿,不斷有人開小差和請長假。10月18日,利濟號炮艦在艦長范杰(青島海校畢業)的策動下,利用前往同江的機會發動起義。當夜,起義骨干周萬才、鄭義寬等殺死艦上的日方人員,包括一名中尉,一名少尉,拋尸江中宣布反正,全體官兵振臂歡呼,一致支持。
隨后,他們拆卸軍艦上的裝備,帶著拆下來的火炮登陸,前去投奔李杜所部義勇軍繼續抗日。經過兩天行軍,范杰等順利抵達同江街津口,宣告起義成功。這一行動,得到了南京政府的表彰,也引來了當地人民的擁護。
此后,這支扛著大炮行軍的海軍部隊加入了屬于抗日義勇軍的路永才旅,在同江方面和敵軍作戰,轉戰于下江和三江之間。1933年年初,因義勇軍戰況不利,范杰派鄭義寬等與蘇聯聯系后,于2月7日攜帶武器退入蘇聯境內。
故事到這里,盡管都是圍繞著大炮,但和《得閑謹制》的劇情關系似乎只是局限于共同的愛國和抵抗,而范杰等人此后的經歷,卻讓我們觸摸到了同樣的情懷。
兩萬名以上的義勇軍成員
開啟了千里歸國之旅
撤退到蘇聯的利濟號官兵們被安置到了位于赤塔的營地,在這里,他們和大批撤退入蘇的義勇軍官兵匯合,隨即開始爭取回國。由于蘇聯方面在遠東的政策有一些不確定性,直到三個月后才通知他們從新疆返回中國。
一次類似于大遷徙的千里歸國之旅開始了,兩萬名以上的義勇軍成員,從西伯利亞踏破冰雪,互相鼓勵著開始了回家的路程。由于蘇聯當時正處在困難時期,每名義勇軍戰士每天只能得到舊制的八兩糧食,而且幾乎沒有副食。前行中軍官賣掉了自己的勛章,士兵和家屬們從收割過的菜地里扒出爛菜根來硬生生咽下去。他們在饑餓中前進,卻永不停息。
曾在吉林自衛軍中任職上尉軍醫的趙新亞回憶,當他們到達蘇聯境內最后一站阿亞古孜的時候,離新疆的塔城還有六七百里,蘇方只提供了四天的補給,但行程卻要走七八天。“在最后的兩天行程里,吃的東西幾乎光了,但大家還是咬著牙日夜兼程不停地走。夜里,有時走著走著,不知被什么東西絆個跟頭,仔細一看原來是具死尸。不知有多少人就這樣默默地倒在這荒涼的戈壁灘上。疲憊、饑餓、死亡威脅著人們……經過七天七夜的行軍,我們終于從死亡線上掙扎過來,見到了祖國的燈光!”
利濟號的官兵們走到了這一刻,此時,起義的70名官兵只剩了25人。那一刻的燈光,必定無比溫暖,那是家的燈火,那是中國人心底里最深沉的溫情。
那塊土地是我們的家,是我們的父母妻兒,這一刻,為國而戰和為家而戰達到了最完美的重合。一句“回家!”對每一個中國戰士來說,可以喚起無窮的力量。這一刻,沒有人能夠阻擋中國人戰斗的腳步。
家,是《得閑謹制》真正的靈魂,無數中國人為了自己的家國可以前仆后繼,視死如歸。
文并供圖/薩蘇
編輯/張嚴涵
排版/王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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