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子面前的胡蘿卜
在科技圈,流傳著一個殘酷的冷笑話:可控核聚變是未來的能源,而且它永遠屬于未來。
因為不管你是在 20 世紀 70 年代,還是 20 年前,甚至 10 年前去問科學家,答案幾乎永遠一樣——要實現它,得再等 50 年。它就像一根吊在驢子面前的胡蘿卜,看得見,卻始終夠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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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控核聚變為什么這么難?因為人類想做的這件事,本質上是這樣一句話:在地球上,裝進一個太陽。
太陽靠什么發光?靠的是氫原子核在極端高溫高壓下融合,釋放出巨大的能量。問題是,原子核都帶正電,它們彼此之間的排斥力,強到離譜。想讓它們靠近,唯一的辦法就是把燃料加熱到上億攝氏度,讓粒子“跑得足夠快”,快到來不及躲開彼此。可問題馬上來了。地球上沒有任何一種材料,能裝下上億度的東西。無論是鋼鐵、鎢,還是最先進的復合材料,碰一下都會瞬間汽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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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年的死循環
于是人類想了一個極其聰明,也極其危險的辦法:不用鍋,改用磁場。
這就是托卡馬克——用強磁場把熾熱的等離子體懸浮在真空里,讓它像賽車一樣在環形賽道中高速奔跑,既不能停,也不能撞墻。聽起來很完美,但問題卡在了一個地方,而且一卡就是 50 年。這個問題叫穩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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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核聚變真正“發電”,等離子體必須被壓得足夠密、足夠熱。科學家把這種狀態稱為“高約束模式”。但一旦壓得太狠,等離子體邊緣就會周期性地發生劇烈爆發,把能量像鞭子一樣抽向反應堆內壁。這種現象叫“邊緣局域模”,它足以在真實電站中,幾天之內就把昂貴的內壁燒穿。這就形成了一個死循環:
火不夠大,發不了電 ? 火一調大,鍋就要炸 ? 要不炸鍋,減小火力 ? 火不夠大,發不了電……
半個世紀以來,全球的核聚變研究,幾乎都被困在這個“高壓鍋困境”里。直到最近,一道裂縫真正出現了。
給高壓“透透氣”
在中國合肥的 EAST 裝置上,科學家發現了一種全新的運行狀態,被稱為“超級 I 模”。它的關鍵,不在于溫度刷新了多少紀錄,而在于它做了一件過去幾乎不可能的事——在保持高能量效率的同時,讓等離子體“學會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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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說,傳統高約束模式可以類比為上面那口高壓鍋,熱量鎖得死死的,壓力卻越積越大,最終只能靠一次次“炸鍋”來釋放。而在這種新的狀態下,等離子體邊緣會自然形成一種特殊的湍流結構。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層高科技的“透氣膜”:熱量被牢牢關在核心區域,但多余的粒子、雜質和壓力,卻能被持續、溫和地排出去。
不再是憋到極限再爆炸,而是穩定地、連續地釋放。這并不意味著核聚變已經被“徹底解決”,但它第一次讓人看到:穩定、高效、可持續運行,可能并不是相互矛盾的目標再也不是相互矛盾的不可能三角。
另一些路徑
當然,可控核聚變技術并不是只有托卡馬克這一條路。
另一條路線是慣性約束聚變,用的是完全不同的思路。它不追求長時間穩定運行,而是用超強激光在極短時間內把燃料壓爆,像微型氫彈一樣瞬間釋放能量。美國的 NIF 裝置已經多次實現了“能量增益為正”,證明了物理可行性。但問題也很現實:這種方式更像一次次精密爆破,距離連續發電,還有巨大的工程鴻溝。當然,即便如此,中國的科學家們也在搞,在這條賽道里,中國已經具備了多束、高功率、皮秒到納秒級脈沖激光的完整技術體系。這不是實驗室玩具,而是能夠進行真實高能量密度物理實驗的平臺。不過距離商業應用還有一段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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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勞倫斯·利弗莫爾國家實驗室的“NIF裝置”靶場
另外,還有仿星器路線,代表是德國的 W7-X。它通過極其復雜的三維磁場結構,試圖從根本上繞開托卡馬克的穩定性問題。這條路理論上非常優雅,但工程復雜度同樣驚人,調試和制造難度堪稱“磁場藝術”。
今天的核聚變賽道,早已不是一家獨跑,而是多路線并行、全球競速。中國、美國、歐洲、日本、韓國,都在用各自的方式逼近同一個目標。
“戰國七雄”的博弈
現在的可控核聚變已經步入了“戰國七雄”的時代,每一家手里都有獨門絕技:
美國像是“賭場大亨”, 他們是典型的“鈔能力”加“黑科技”。除了國家隊的 NIF 裝置實現了激光點火(像氫彈一樣瞬間爆發),美國的商業公司(如 CFS)正如雨后春筍般瘋狂生長,他們下注高溫超導磁體,試圖進行彎道超車,搶占商業化的第一桶金。
歐洲像是“老牌貴族”,這里的底蘊最深厚。英國的 JET 裝置雖然即將退役,但它剛剛刷新了核聚變能量輸出的世界紀錄,那是它最后的絕唱;而德國的 W7-X “仿星器”,則走了一條和我們完全不同的、結構極其扭曲詭異的技術路線,試圖另辟蹊徑。
日本像是“潛行巨獸”,絕不要低估這個鄰居。就在 2023 年底,日本與歐盟合作的 JT-60SA 裝置剛剛點火成功,它是目前全球已運行的體積最大的超導托卡馬克。雖然在穩態運行上暫時落后于中國,但其體量和工業底子極具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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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 JT-60SA 裝置
韓國像是“貼身刺客”,他們的 KSTAR 裝置是 EAST 在亞洲最緊的追趕者。過去幾年,中韓兩國經常在“1 億度運行時間”這個指標上交替刷新世界紀錄,這種“你追我趕”的態勢逼得雙方都在極限加速。
俄羅斯像是“暮年冠軍”: 別忘了,“托卡馬克”這個詞本身就是俄語。雖然現在受限于疲弱的經濟,但作為這項技術的發明者,俄羅斯在基礎理論和混合堆設計上,依然握著一定的話語權。
在這個擁擠的競技場里,如果不拼命跑,哪怕是現在的領跑者,也隨時可能被身后的腳步聲淹沒。尤其是在 AI 爆發的大背景下,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一些國家或地區可能在相對較短的時間里異軍突起。
競爭之外,合作也在悄然發生
在競爭之外,合作同樣是主旋律。你可能不知道,人類最大的科學工程之一——國際熱核聚變實驗堆(ITER),就位于法國南部。這是一個由全球七方(中歐美俄日韓印)共同參與的宏大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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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法國的國際熱核聚變實驗堆項目現場
就在近期,中國向法國交付了一件關鍵裝備:“增強熱負荷第一壁”。這塊壁板,就是我剛才提到的那個“高壓鍋”的內膽。它要直接面對1億度等離子體的終極烘烤。全世界只有中國能高質量、按時地造出這個核心部件,并將其安裝在位于法國的反應堆心臟部位。
這種跨越萬里的交付,傳遞了一個信號:在這一人類終極科技面前,雖然有競爭,但為了那個共同的清潔未來,中國愿意貢獻最硬核的技術。
所以,“50 年魔咒”真的被打破了嗎?
也許還沒有完全被打破,但已經看到了許多充滿希望的裂縫。確定的是,可控核聚變第一次不再只是一個模糊的“遙遠未來”。它已經有了清晰的路線圖、可驗證的階段目標,以及不斷被填補的技術空白。從實驗裝置,到工程實驗堆,再到示范電站,這條路雖然漫長,卻不再原地打轉。
現在,幾乎每一年都能有新的技術突破。像合肥的全超導托卡馬克核聚變實驗裝置(EAST)2025 年已經實現了在 1 億攝氏度下 1066 秒穩態運行。明年我想去合肥看看,也許在未來某一天,我們下班回家,隨手按下開關,燈光亮起。我不會想到托卡馬克,不會想到等離子體,更不會想到什么“超級 I 模”。但那一刻,人類點亮世界所依賴的已經不再是燃燒數億年積累的化石遺產,而是一顆在幾百公里外燃燒著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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