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四年七月十日凌晨,合肥無線電臺捕捉到淮河上游水位突漲的告急信號,值班技師連夜把電文送到省委大院。曾希圣在燈下看完不到三分鐘,合上文件袋,拎起隨身小包就往門口走,他對警衛說的第一句話是:“車子備好,今天先去蚌埠。”
雨水自春末起便沒停過,淮河兩岸的民兵堤上一層又一層加筑,仍擋不住來勢。自民國初年算起,這已是淮河第十一次大洪災,災區群眾心里清楚:要想保命,得看共產黨能不能把他們從水里撈上來。省委書記再熟悉不過這種眼神,他在戰時就見過——那是一種把活下去全部托付給組織的倔強目光。
汽車沿著省道一路向北,雨柱砸在擋風玻璃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同行的水利廳干部悄悄翻筆記,低聲提醒:“書記,佛子嶺水庫前天剛泄洪,安慶已告急,蚌埠去后恐怕還得折回南線。”曾希圣沒抬頭,只是嗯了一聲,指著地圖淡淡一句:“哪里最險就往哪里去。”
車開到淮南時水深已到車門,換乘電瓶車再向前,夜色里只剩嗚咽的風。三天兩夜,曾希圣靠一壺涼茶硬撐,終于趕到蕪湖指揮部。剛落腳又傳來安慶大堤現滲漏的急報,他接過電報皺眉:“立即調船。”秘書見他雙眼布滿血絲,勸他在指揮部瞇一會兒。曾希圣叮囑:“船一到就叫醒我。”話音落下,人已靠椅入睡。
半小時后船靠碼頭。幾個工作人員見他睡得太沉,商量著不去驚動,想著先去前線勘察。船緩緩駛離岸邊,舷窗燈影里的省委書記還在打盹。可天剛蒙亮,他猛地醒來,發現人船已去,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我是來享受的嗎?我是來睡覺的嗎?”話音不高,屋里的人卻都低下了頭。他抓起雨衣,徒步趕往安慶大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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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峰夜里抵達,浪高兩丈。堤上昏黃汽燈下,一位老船工向曾希圣抱拳:“書記,再遲一小時就要潰口。”曾希圣點點頭,抬手喊:“夯土、草袋,全上!”數千名民兵在雨幕里排成人鏈,靠肩膀把最后一道缺口堵住。到拂曉,水面終于緩緩回落,老船工抹把臉,沖他喊:“書記,這條堤救回兩座城。”曾希圣只是轉身,讓現場統計損失,安排下一批空投糧包。
治水的艱難他并不陌生。早在一九四一年,他就帶著新四軍七師在皖江邊立足,靠征收商船稅、與敵偽做倒換,把一個一千九百人的小部隊喂成了兩萬精兵。那幾年他摸透了長江、淮河的脾氣:洪澇相生,治水不但要筑堤,還得蓄洪、分洪、改種、改土。新中國成立后,他主持佛子嶺水庫、磨子潭水庫等工程,就是為了給淮河安一道能喘息的閥門。
有意思的是,這位“紅色密碼之父”真正決定淮河命運的,卻不是密碼,而是一條又一條汗水浸透的土袋子。一九五四年夏秋之交,淮河中下游五次洪峰疊加,流量超過一九三一年大災;但安徽境內死傷數字遠低于歷史同期。原因很簡單:堤沒決,人沒跑,糧沒斷。
災后統計,全省一千五百多萬畝農田被淹,其中九成在一個月內退水復種。曾希圣在合肥主持會議,強調“改種避災”思路——多種糯稻、紅薯、高粱,提高夏糧占比,減少單季水稻對天的依賴。同年冬,他又拍板決定把上海第一批百余家輕工企業搬到合肥、蕪湖、蚌埠,為的是給農業掙足的糧食找條工業化的出路。
一九五五年安徽糧產首次突破一千一百萬噸,比國家計劃多出兩百多萬噸。毛主席收到農業部報表后說:“希圣在安徽,把淮河這個老惡魔治得服了氣。”同年,安徽調出余糧七萬噸支援災荒中的河南,華北日報在頭版發表評論:淮河岸邊再無“乞丐之鄉”,而是“新棉區、新糧倉”。
兩年后,中央派他北上山東解決缺糧難題,他揮手蘇魯鐵路邊的干部說:“水患都能壓下去,生產問題也壓得下去。”這話不算豪言,他只是習慣在難處下手。治淮如此,治省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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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再回看七月那聲怒斥——“我是來享受的嗎”——并非情緒,而是方法論。堤壩能不能守得住,關鍵在于指揮者是否舍得睡那一會兒。歷史把這一幕記了下來:安慶大堤上,一位衣衫盡濕的省委書記站在草袋垛頂端,雨水順著帽檐往下滴,他正瞇著眼打量遠處江面,仿佛在計算下一場洪峰什么時候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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