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謝漢光同志,中央批準恢復你的黨籍!”
一九九四年,廣東豐順縣的一個破舊農房里,中組部的調查員緊緊握住了一位老人的手。
這老屋子光線昏暗,空氣里還飄著一股霉味。眼前的老人頭發全白了,背駝得像張弓,手里拄著根被磨得發亮的拐杖,聽到“同志”這兩個字的時候,那雙渾濁的眼睛猛地瞪大,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周圍的鄰居都看傻了眼,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往里瞅。
這不就是村里那個“葉依奎”嗎?平時看著孤苦伶仃的,領著每個月一百二十塊錢的“困難補助”過日子,話都說不利索,怎么突然就驚動了北京的大領導?
誰也沒想到,這個被村里人當成“累贅”照顧的貧困臺胞,竟然藏著一個能把天捅破的秘密。
他根本不是什么普通農民,而是一個在國民黨眼皮子底下潛伏了四十多年的紅色特工。為了活命,他硬是把自己變成了“野人”,把名字變成了“死人”,在深山老林里跟猴子、野豬搶食,硬生生熬干了半輩子。
如果不是一封聯名信,這段歷史可能真就爛在肚子里了。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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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時間條拉回到一九一九年。
謝漢光出生在廣東豐順,這孩子打小就跟別人不一樣。那年頭兵荒馬亂的,軍閥混戰,土匪橫行,別人家孩子都在泥地里打滾,或者早早下地干活,他卻是個讀書的種。
那時候家里窮得叮當響,但這孩子有股子韌勁,沒錢買書就去借,沒老師教就去蹭課。
靠著這股子死磕的勁頭,一九四零年,謝漢光考上了廣西大學農學院。這含金量,擱在那個年代,比現在的清華北大還稀罕。
在學校里,他沒成書呆子,反而結識了陳仲豪、張伯哲這幫志同道合的朋友。這幫年輕人聚在一起,不聊風花雪月,專門聊國家大事,聊怎么把日本人趕出去。
那時候的謝漢光,風華正茂,一表人才,滿腦子都是救國救民的念頭。
一九四二年,他畢業回了老家。畢竟是村里唯一的大學生,十里八鄉的媒人都快把門檻踩破了。經人介紹,他認識了女學生曾秀萍。
曾秀萍知書達理,長得也端莊,兩人那是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沒多久,兩人就辦了喜事。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謝漢光的人生眼看就要走上巔峰。那時候村里人都羨慕,說老謝家祖墳冒青煙了,出了個狀元郎,還娶了個漂亮媳婦。
可這好日子,滿打滿算就過了九天。
第九天頭上,謝漢光接到了老同學的一封信,邀請他去廣西柳州農場工作。
一邊是新婚燕爾的溫柔鄉,一邊是動蕩不安的前線。換作普通人,肯定得猶豫半天。但謝漢光看了看窗外被戰火燒得通紅的天,咬了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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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日本人打得兇,大半個中國都淪陷了,哪還有心思過小日子?
謝漢光收拾了幾件衣服,告別了新婚嬌妻。臨走的時候,他看著淚眼婆娑的妻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樣。
但他自己也沒想到,這一轉身,竟然是一場跨越半個世紀的生離死別。
到了廣西,謝漢光也沒閑著。他利用農場主任的身份,把那個偏僻的農場變成了地下黨的“中轉站”。
那些被日本人追得沒處躲的黨員,到了謝漢光這兒,有吃有喝還能藏身。一來二去,謝漢光雖然還不是黨員,但在圈子里名聲已經響當當了。
那時候逃難的人多,謝漢光是來者不拒,只要是打鬼子的,都是兄弟。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投降了。舉國歡騰,老百姓都覺得好日子要來了。
謝漢光也正式入了黨。組織上看他精通粵語,腦子又靈光,簡直就是天生的特工苗子,直接交給他一個艱巨的任務:去臺灣。
這任務可不是鬧著玩的。那時候兩岸關系緊張,去臺灣就等于進了龍潭虎穴。
一九四六年,謝漢光踏上了去臺灣的船。海風吹得人臉生疼,他看著越來越遠的大陸,心里默念:解放了我就回來,不會太久的。
誰能知道,這個“不久”,最后變成了三十八年。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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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臺灣,謝漢光混得風生水起。
他是科班出身的林業專家,這學歷在當時的臺灣也是香餑餑,直接進了臺灣省林業試驗所。
這職位好啊,簡直就是為特工量身定做的。每天往深山老林里鉆,拿著公家的錢搞科研,私底下卻是搞情報。誰會懷疑一個整天跟樹打交道的書生呢?
沒過多久,他的老戰友張伯哲、陳仲豪也陸續到了臺灣。
這幫人膽子是真大。陳仲豪在基隆中學當老師,居然在學校里搞了個地下印刷廠,專門印《光明報》,宣傳共產黨的思想。
那段時間,臺灣島上到處都能看見《光明報》,甚至連“打倒蔣介石”的標語都貼到了大街上。這操作,簡直是在老虎嘴里拔牙。
謝漢光在林業所也沒閑著,他利用職務之便,把許多重要情報源源不斷地送了出去。
日子雖然過得提心吊膽,但也算是有驚無險。直到一九四九年,那個改變無數人命運的時刻來了。
蔣介石在臺灣看到了《光明報》,氣得直拍桌子,把茶杯都摔了。
“查!給我挖地三尺也要查出來!”
這一查,基隆中學暴露了。校長鐘浩東被抓,陳仲豪那是命大,靠著假身份驚險逃回了大陸。
但謝漢光沒這么好的運氣。真正的噩夢,是一個叫蔡孝乾的人帶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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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是中共臺灣省工委的書記,一把手。按理說,這種級別的干部,那都是鐵打的骨頭。可誰知道,這人是個軟柿子。
被抓后,國民黨特務還沒怎么上刑,稍微嚇唬兩下,再用美女和金錢誘惑一下,這軟骨頭就全招了。
蔡孝乾這一跪,幾百名地下黨名單全落到了保密局手里。
這是一場屠殺。
張伯哲被抓了,梁錚卿被抓了。那時候的臺灣,空氣里都彌漫著血腥味。槍斃的名單每天都在加長,刑場上的槍聲就沒停過。
特務拿著名單,開著吉普車,直奔林業試驗所。
謝漢光得到消息的時候,特務的車已經到了山腳下。
跑!只能往死里跑!
他連衣服都來不及收拾,從后門溜出去,一頭扎進了臺東的原始森林。那里是高山族的地盤,連路都沒有,全是帶刺的藤蔓和毒蛇。
一個大學教授,這一刻起,為了活命,只能變成野獸。
04
在山里不知道轉了多少天,謝漢光身上那套體面的中山裝早就成了布條,鞋也跑丟了,腳板上全是血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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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了就趴在溪邊喝口冷水,餓了就啃樹皮、挖草根。這哪是人過的日子啊?
就在他快要撐不住的時候,碰到了一個好心的農民。
為了活下去,謝漢光編了個瞎話,說自己是國民黨逃兵,不想打仗才跑出來的。那個年代,逃兵多得是,農民也沒起疑心,給了他口飯吃。
在這個農民的幫助下,他到了一個偏僻的高山族村落。
也是老天爺不讓他死。村里正好有個叫“葉依奎”的人失蹤好多年了,戶口一直沒銷。
謝漢光心一橫,把身上僅存的兩個金戒指送給了村長。
“從今天起,我就是葉依奎。”
從此,世上再無謝漢光,只有種樹農民葉依奎。
這日子,一過就是三十八年。
這是什么概念?從壯年熬到了暮年。
他不敢給家里寫信,不敢說一句夢話,甚至不敢表現出自己認識字。每天面對的,除了大樹就是石頭。
因為怕暴露口音,他平時幾乎是個啞巴,能不說話就不說話。村里人都以為這個“葉依奎”是個老實巴交的悶葫蘆。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只能望著海峽那邊,想著那個只做了九天夫妻的曾秀萍。想著那個還沒來得及看一眼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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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孤獨,能把人逼瘋。
但他硬是扛下來了。因為他信,信組織總有一天會回來,信自己總有一天能回家。
他在山里幫村民種樹、搞嫁接。畢竟是大學教授,那技術沒得說。他種出來的樹,長得比誰家的都好。慢慢地,村里人也接納了這個外鄉人。
可心里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以前的同學都在搞建設、當教授,甚至當了大官。而他,只能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像個野人一樣活著。
直到一九八七年,蔣經國宣布解除戒嚴。
消息傳到深山,那個連背都直不起來的“葉依奎”,突然嚎啕大哭。這哭聲里,壓抑了多少委屈,多少辛酸,恐怕連他自己都說不清。
一九八八年,七十歲的謝漢光,揣著一生積蓄買的機票,顫顫巍巍地回到了廣東豐順。
當他站在家門口,看著那個滿頭白發的老太太時,兩個人都愣住了。
四十二年的等待,青絲變白發。
曾秀萍守了一輩子活寡,一個人拉扯大孩子,還要頂著“丈夫失蹤”的壓力。她看著眼前這個蒼老得不成樣子的男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在那兒流淚。
但現實給了謝漢光當頭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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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身份證,沒有檔案,甚至連證明他是共產黨的人都找不到。
當年的上線早就犧牲了,知道他身份的人要么死了,要么聯系不上。在當地政府眼里,他就是一個從臺灣回來的貧困老頭,名字還叫“葉依奎”。
每個月一百二十塊錢的補助,就是他全部的收入。
堂堂紅色特工,混成了低保戶。這反差,讓人心酸得想罵娘。
村里有些不知情的人還說閑話:“看那老頭,在臺灣混不下去了才回來的吧。”
謝漢光聽了,也不反駁,只是默默地拄著拐杖在村口坐著。他想找組織,可組織在哪兒呢?
05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謝漢光打聽到,當年的老戰友陳仲豪還活著,而且是汕頭大學的圖書館館長。
這消息簡直就是救命稻草。
謝漢光讓女兒陪著,找到了汕頭大學。
兩個老頭見面的那一刻,抱頭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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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謝啊,你還活著!我還以為你早就……”陳仲豪摸著謝漢光那雙粗糙得像樹皮一樣的手,眼淚止不住地流。
當年的意氣風發的青年,如今都變成了風燭殘年的老人。
陳仲豪沒有廢話,立馬聯系了另一位幸存的戰友徐懋德。
這兩個人,一個是大學館長,一個是市臺辦主任。他們聯名寫了一封信,直接寄到了中央。
信里寫得清清楚楚:這位老人是英雄,不是累贅!他在臺灣潛伏了四十年,吃盡了苦頭,不能讓他流血又流淚!
中組部看完信,震驚了。
誰能想到,在廣東的一個小山村里,還藏著這么一位“活化石”?
立馬派人南下。
這就有了開頭的那一幕。
身份恢復了,待遇落實了,離休干部的帽子戴上了。
當調查員把文件遞到謝漢光手里的時候,這位堅強了一輩子的老人,哭得像個孩子。
但這遲來的榮譽,對于謝漢光來說,其實也就是個安慰。他這輩子,該受的罪都受完了,該吃的苦都吃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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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五年,心愿已了的謝漢光,安詳地閉上了眼睛,享年七十五歲。
走的時候,他很平靜。
回看這一輩子,從才子到特工,從逃犯到野人,最后又變回英雄。這劇情,電視劇都不敢這么拍。
你說這人這一輩子圖個啥?
想想那個叛徒蔡孝乾,賣友求榮,在臺灣吃香喝辣,還娶了漂亮老婆,活得人模狗樣的。
再看看謝漢光,為了一個信念,在大山里當了半輩子野人,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回來還差點成了黑戶。
這公平嗎?
或許在那些精致的利己主義者眼里,謝漢光這輩子虧大了,簡直是傻到家了。
但你得明白,有些賬,不是看這一輩子吃穿了多少,是看死后留下了什么。
蔡孝乾死的時候,雖然躺在軟床上,但背著一輩子的罵名,史書上永遠刻著“叛徒”兩個字,這就是他的報應。
而謝漢光走的時候,雖說是晚了點,也沒享受到什么榮華富貴,但那是挺直了腰桿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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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那個老戰友陳仲豪在追悼會上說的:“老謝這輩子,雖然苦,但比起那些跪著生的人,他站著,就是一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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