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明末清初的歷史,總有一種悲壯的論調流傳:數億漢人的大明,竟敗給了不過幾十萬人口的滿清,實在是華夏之殤。可剝開這層悲壯的外殼,你會發現這根本是個經不起推敲的偽命題。清軍入關時,面對的從來不是一個完整的、眾志成城的明朝,而是一個被天災、瘟疫、內斗蛀空了的軀殼。滿洲八旗不過是臨門一腳的收割者,真正殺死大明的刀,自始至終都握在漢人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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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崩開局:小冰期下的滅頂之災,大明早已無糧無人
1618年,廣東下起了大雪。
在今天看來匪夷所思的場景,在當時卻成了壓垮大明的第一根稻草——這不是一場普通的降雪,而是氣象學上“小冰河期”全面爆發的信號。從萬歷四十六年開始,極端天氣如同失控的猛獸,在華夏大地上肆虐了整整三十年。
崇禎六年,黃河全線封凍,冰層堅硬如磐石,往日奔騰的河水變成了死寂的冰原;崇禎九年,海南島連降三日大雪,熱帶草木盡數枯萎,當地百姓從未見過如此嚴寒;崇禎十三年,更恐怖的景象出現了——長江、淮河這兩條南方的母親河,竟然也封凍了。要知道,長江流域的冬季氣溫極少低于零度,這樣的極端低溫,意味著北方的農田早已顆粒無收。
陜西延安府的官員馬懋才,在給崇禎皇帝的奏折里,寫下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臣鄉延安府,自去歲一年無雨,草木枯焦。八九月間,民爭采山間蓬草而食,其粒類糠皮,其味苦而澀,食之僅可延以不死。至十月以后而蓬盡矣,則剝樹皮而食。樹皮盡矣,則掘山中石塊而食。石性冷而味腥,少食輒飽,不數日則腹脹下墜而死。”
從崇禎三年到十三年,河南連續五年遭遇大旱,《明史》中留下了“人相食”的殘酷記載;即便是富庶的江南,也未能幸免,上海縣志里清晰記錄著“餓殍遍野,父子相食”的慘狀。饑荒像一張無形的網,把百姓逼到了絕境,而緊隨其后的瘟疫,更是給了大明致命一擊。
崇禎十六年,被稱為“疙瘩瘟”的鼠疫,如同鬼魅般攻入了北京。這種疫病發病極快,感染者脖子、腋下會迅速長出腫塊,高燒不退,往往當天發病當天死亡,根本無藥可治。當時的北京,每天都有上萬人死去,棺材鋪的木料供不應求,大量尸體來不及掩埋,堆積在街道上,甚至把城門都堵住了。沿街的小販、商鋪老板幾乎死絕,就連守衛京城的士兵,也成片成片地倒下。
李自成兵臨城下時,北京的駐軍早已從十萬銳減到五萬。這五萬士兵,哪里還有半點軍人的模樣?史書用“鳩形鵠面,充數而已”來形容他們——一個個面黃肌瘦,形同枯槁,連拿起武器的力氣都沒有。守城官員跪在地上求人上城,求了五六天,連湊齊一支像樣的守城隊伍都做不到,最后只能把太監、宮女都拉上城墻充數。
所以,李自成打進北京,從來不是因為他的農民軍有多驍勇善戰,而是因為這座都城早已被天災和瘟疫掏空,成了一座無人防守的“空城”。清軍入關時,面對的正是這樣一片殘破的中原:華北三省因鼠疫死亡的人口占總人口的三分之一,整個中國的人口從明末的一億多人,驟降到清初的六千萬左右。大明不是“無兵可用”,而是人都快死完了,清軍不過是撿了個現成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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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人之刃:那些“帶路黨”,才是滿清的真正主力
清軍入關時,總兵力到底有多少?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滿洲八旗五六萬人,蒙古八旗不到三萬人,加上漢軍八旗,滿打滿算也只有十二萬人。就這點兵力,怎么可能橫掃幅員遼闊的中原?答案很簡單:用漢打漢。
清軍南下時兵分兩路,阿濟格一路,多鐸一路,而這兩路大軍的前鋒,清一色都是漢人降將。阿濟格的前鋒是手握重兵的吳三桂,多鐸的前鋒則是孔有德、耿仲明這些早早就投降滿清的明朝將領。那些被載入史冊的慘烈屠城——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陰屠城,執行者往往不是滿洲兵,而是李成棟、吳三桂這些漢人降將。他們比滿人更熟悉中原的地形,更了解漢人的抵抗方式,也更狠辣無情。
在這些降將中,洪承疇的作用尤為關鍵。這位原本是明朝薊遼總督的重臣,在松錦之戰中被俘后選擇投降。他沒有只做一個簡單的“降臣”,而是給清軍提供了一整套入關作戰的完整方案:從進軍路線的選擇、行軍過程中的注意事項,到抵達北京后如何防備農民軍的援軍,事無巨細,全部規劃得明明白白。他還特意提醒多爾袞,李自成的農民軍打了十幾年仗,戰斗力不容小覷,絕對不能輕敵。
山海關大戰中,多爾袞正是采納了洪承疇“此兵不可輕擊”的建議,一直按兵不動,等到李自成和吳三桂打得筋疲力盡、兩敗俱傷時,才下令清軍全線出擊,一舉擊潰了農民軍。可以說,沒有洪承疇的出謀劃策,清軍能不能順利入關、站穩腳跟,都是個未知數。
更重要的是,清軍的“制勝法寶”紅衣大炮,也是漢人教他們造、教他們用的。滿洲人擅長騎射,但對火炮這種新式武器一竅不通,既不會造,也不會用。皇太極深知火炮的重要性,專門組建了一支漢人炮兵部隊,取名“烏真超哈”,而這支部隊的核心成員,正是孔有德投降時帶來的明朝炮兵。這些漢人炮手成了清軍攻城拔寨的“利器”,無論是攻打明朝的城池,還是鎮壓農民軍,紅衣大炮都發揮了決定性作用。
根據史料記載,康熙以前,八旗漢軍里有四十五名世襲官員,明確記載是“以督放紅衣大炮立功”,而這種靠火炮立功的官員,在滿洲八旗和蒙古八旗里寥寥無幾。換句話說,滿人是騎著漢人的肩膀,踩著漢人的尸骨,才進了山海關,坐穩了江山。
為什么會有這么多漢人愿意投降滿清?范文程早就看透了明朝官僚的軟肋,他跟多爾袞說:“這幫人效忠的從來不是明朝,也不是什么華夏正統,而是自己的利益。只要給他們高官厚祿,他們就會為你沖鋒陷陣。”事實也確實如此:吳三桂被封為平西王,孔有德被封為定南王,耿仲明被封為靖南王,尚可喜被封為平南王。滿清從來不是靠武力征服了漢人,而是靠利益收買了漢人精英階層,讓他們心甘情愿地充當“帶路黨”和“劊子手”。
自毀長城:南明的自殺式內斗,把半壁江山拱手讓人
北方丟了,可南方還有半壁江山。南京作為明朝的留都,保留著一整套完整的中央機構,還有百萬大軍和充足的糧草。按理說,只要南方團結起來,效仿南宋偏安一隅,再圖恢復,未必沒有翻盤的機會。可南明政權只存在了十八年,就匆匆覆滅了。它不是被清軍打死的,而是被自己人活活斗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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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皇帝自縊煤山的消息傳到南京后,南京群臣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商議如何抗清,而是為了“立誰當皇帝”吵得不可開交。按宗法制度,福王朱由崧是最有資格繼位的,但東林黨人堅決反對。原因很荒唐:幾十年前的“國本之爭”中,東林黨和福王的父親結了仇,這筆舊賬,他們到死都記著。
于是東林黨人拋出“立賢不立長”的口號,力挺潞王朱常淓。雙方爭執不下,最后福王靠江北四鎮軍閥的武力支持,強行登上了皇帝寶座,建立了弘光政權。而東林黨人從此與弘光政權勢同水火,一門心思要搞垮這個“不符合他們心意”的朝廷。
接下來的一年里,弘光朝廷幾乎沒做過一件正經事,所有精力都耗在了黨爭上。馬士英、阮大鋮與東林黨人互相彈劾、互相傾軋,“三大疑案”鬧得滿城風雨,今天你罷免我,明天我誣告你,朝堂之上烏煙瘴氣。清軍都已經打到淮河邊上了,他們還在為幾十年前的舊賬吵得面紅耳赤,仿佛亡國之危與他們無關。
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當清軍南下時,武昌的軍閥左良玉不僅不去抵抗清軍,反而率領大軍順長江東下,打著“清君側”的旗號攻打南京。他不愿意和李自成的農民軍打仗,卻有十足的力氣打自己人。而馬士英的應對方式更是愚蠢至極:他竟然下令把江北四鎮的守軍調回來攻打左良玉,導致江淮防線瞬間空虛,清軍不費吹灰之力就渡過了淮河。
當史可法在揚州浴血奮戰時,那些手握重兵的軍閥們卻在一旁袖手旁觀。史可法雖有“督師”之名,卻根本指揮不動任何一支部隊,只能率領幾千殘兵死守揚州。最終揚州城破,史可法殉國,而南京城的東林黨魁錢謙益,卻帶頭打開城門投降,還寫下了歌頌清軍“圣德”的文章,毫無文人風骨可言。
弘光政權覆滅后,南明的內斗非但沒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魯王朱以海在紹興稱監國,唐王朱聿鍵在福州稱帝,這兩個政權明明都面臨著清軍的威脅,卻不想著聯合抗清,反而互相攻打,爭奪“正統”之名。清軍就坐在一旁看戲,等他們打得兩敗俱傷,再出兵逐個擊破,輕松收割了勝利果實。
永歷政權本來有過翻盤的希望。李定國率領農民軍余部,在桂林斬殺了定南王孔有德,在衡陽擊斃了敬謹親王尼堪,“兩蹶名王”的戰績震動天下,連清軍都一度陷入恐慌。可就在這大好形勢下,孫可望卻因為妒忌李定國的戰功,密謀誘捕李定國。李定國得知后憤而出走,永歷政權從此分裂,戰斗力大減。清軍趁機反撲,湖南、廣西相繼失守,永歷政權的翻盤希望徹底破滅。最后,走投無路的孫可望干脆投降了清軍,把永歷政權的虛實和盤托出,親手葬送了南明最后的希望。
一盤散沙:數億漢人,從來就不是一個整體
“數億漢人輸給了幾十萬滿人”,這句話最大的問題,在于它默認了“數億漢人”是一個團結一心的整體。可事實上,明末的漢人,從來就沒有真正聯合過。
崇禎皇帝在北京城破前夕,曾號召滿朝文武捐錢守城,可這些平日里身居高位、錦衣玉食的大臣們,卻一個個哭窮,有的說家里只有幾兩銀子,有的說只能捐幾件衣服。可李自成進城后,對這些大臣抄家時才發現,他們個個富得流油,光是從內閣首輔魏藻德家里,就抄出了十幾萬兩白銀。為什么他們不愿意捐錢?有個大臣的話道出了真相:“天下是朱家的,錢是我自己的。朱家的天下亡了,跟我有什么關系?”
對普通百姓來說,換誰當皇帝,似乎也沒什么區別。明末的皇族、官僚、地主瘋狂兼并土地,苛捐雜稅層層加碼,農民們被壓榨得走投無路,只能賣兒賣女,甚至易子而食。李自成起義時,只喊出了“均田免賦”四個字,就贏得了百姓的一呼百應。不是百姓不愛國,而是明朝的統治,比滿清的威脅更讓他們絕望。在生存都成問題的時候,“華夏正統”的口號,實在太過空洞。
還有一個細節很能說明問題:漢人真正激烈反抗清軍,并不是在清軍入關之初,而是在清廷頒布“剃發令”之后。嘉定三屠、江陰八十一日,那些百姓拿起武器,以血肉之軀對抗清軍,不是為了“保衛大明”,而是因為清廷動了他們的文化底線——“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頭可斷,發不可剃”,他們是在為自己的尊嚴而戰,而不是為了那個早已拋棄他們的明朝政權。
階級的鴻溝,從來都比民族矛盾更深。滿清恰恰看透了這一點,他們的八旗制度看似封閉,實則充滿了開放性:只要肯為滿清效力,不問出身,不管你是漢人、蒙古人,都能獲得晉升的機會。漢人降將可以封王,漢人文官可以入閣,范文程、洪承疇這些人,在明朝未必能得到如此高的地位和權力,可在滿清,他們卻成了權傾朝野的重臣。
所以,與其說“數億漢人輸給了幾十萬滿人”,不如說那個時代的漢人,敗給了自己。天災掏空了大明的根基,瘟疫奪走了無數人的生命,內斗撕裂了漢人的力量,精英階層的集體叛變,更是給了大明最后一擊。滿洲八旗不過是在廢墟上撿拾勝利果實的收割者,他們之所以能成功,不是因為他們有多強大,而是因為他們的對手,早已腐朽到了骨子里。
歷史的悲劇,往往不是外敵太強,而是內部早已分崩離析。明末的故事,至今讀來仍讓人唏噓不已,它也在時刻提醒著我們: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唯有團結一心,方能抵御一切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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