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一,早高峰的地鐵擠得像個沙丁魚罐頭。
我被人群推搡著,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
是李淑梅。
我劃開屏幕,一條微信消息彈了出來。
“小宋,跟你說個事。這房子我女兒過兩個月要結婚用,你看看,這幾天收拾收拾,7天內搬一下。”
我站在搖晃的車廂里,周圍全是嘈雜的人聲,我卻一個字也聽不見了。
大腦像是被瞬間抽空,嗡嗡作響。
7天內搬走?
我盯著那行字,反復看了三遍,每個字都認識,但組合在一起的意思卻讓我無法理解。
上周剛交了五千塊暖氣費。
昨天她還夸我是“模范租客”。
今天就要我滾蛋。
我感覺一股滾燙的血液直沖頭頂,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抖。
我回撥過去,響了幾聲,被掛斷了。
然后她發來第二條消息:“有什么事微信說,在開會。”
我壓著火氣,一字一句地打字。
“李阿姨,我們的合同還有半年才到期。而且我上周才剛交了五千的暖氣費。”
消息發出去,那邊變成了“正在輸入中”。
幾秒后,一條長達三十秒的語音彈了出來。
我把手機音量調到最小,湊到耳邊。
李淑梅那油滑又輕蔑的聲音,清晰地鉆進我的耳朵。
“哎喲,我說小宋啊,做人不能這么死板嘛。合同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女兒結婚是大事,你通融一下嘛。”
“至于那五千塊錢,你在這住了三年,我都沒漲過你房租,不少東西都舊了,就當是這三年的折舊費和衛生費了,我也不占你便宜。”
“你要是覺得不合理,你去告啊,你去走程序啊。我跟你說,你一個外地來打工的,耗得起那個時間,花得起那個律師費嗎?別到頭來房子沒得住,工作也耽誤了。”
語音的最后,是一聲短促的、充滿嘲諷的嗤笑。
我站在原地,感覺車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
那聲音像一把淬了毒的錐子,一下下扎在我的神經上。
憤怒。
屈辱。
還有一種被當成傻子戲耍的惡心感。
我渾身都繃緊了,恨不得立刻沖到她面前,把手機砸在她那張滿是橫肉的臉上。
地鐵到站,門開了,人流涌動。
我被推著往前走,冰冷的空氣灌進肺里,讓我混亂的頭腦清醒了一點。
我沒有再發任何消息。
我只是面無表情地,將剛剛的聊天記錄,連同那條刺耳的語音,還有昨天的轉賬記錄,一張一張,全部截圖保存。
截完圖,我打開了手機的錄音功能。
然后,我撥通了李淑梅的電話。
這次她接了,語氣很不耐煩:“不是說在開會嗎?什么事?”
我用一種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靜語氣問她:“李阿姨,我再確認一遍,您的意思是,合同不認了,暖氣費不退了,讓我必須在七天內搬走,是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然后是不加掩飾的傲慢:“對,就是這個意思。識相點,對大家都好。”
“好。”
我說出這個字,然后掛斷了電話。
沒有爭吵,沒有質問,甚至沒有一絲情緒的波動。
李淑梅那邊大概也愣住了,她可能預想了我的憤怒、哀求、甚至是威脅,但絕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干脆利落的“好”字。
她沒有再發消息過來。
或許在她看來,這是一個成年巨嬰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又一次輕易地取得了勝利。
她正在為自己的精明算計而竊喜。
我走出地鐵口,陽光刺眼。
我抬頭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然后,我吐出了胸口所有的濁氣。
也吐出了最后一絲對這個世界的溫情幻想。
既然體面和規則換不來尊重,那就用她的方式,給她上一堂終生難忘的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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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在最初的爆發后,迅速冷卻、沉淀,凝結成了冰冷的決心。
我沒有時間去悲傷,或者自怨自艾。
第一件事,找房子。
我打開租房軟件,把范圍鎖定在公司附近,要求是“拎包入住,家電齊全”。
我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把自己的心血傾注在一個不屬于自己的空間里。
一下午,我聯系了三個中介,約好晚上去看房。
第二件事,找“幫手”。
我在一個同城服務類的APP上,搜索了一個關鍵詞:“專業拆卸”。
頁面上跳出幾家公司,廣告語五花八門。
“搬家、拆裝、回收,一站式服務。”
“精拆各種家具、櫥柜、衛浴,保證完好。”
我點開評價最高的一家,撥通了電話。
“喂,你好,我想咨詢一下拆卸服務。”
“您好,請問您要拆什么?”
“地板,整體櫥窗,衛生間的馬桶和洗手臺,還有……全屋的暖氣片和管道。”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
“女士,您確定是拆這些嗎?這些可都是硬裝啊。”
“我確定。”我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這些東西,都是我后來自己安裝的,我有權帶走。”
“……好的,女士。我們的工人非常專業,可以做到無損拆卸。不過費用會比普通搬家高一些。”
“錢不是問題。”
掛斷電話,我預約了她們周末上門進行第一次拆卸。
做完這兩件事,我才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書架上的書一本本裝箱,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件疊好。
我的動作有條不紊,像一個精密的機器。
手機響了,是同事陳立。
“宋麗,晚上吃什么?我發現一家超贊的燒烤!”他歡快的聲音從聽筒傳來。
“不了,我有點事。”我的聲音有些沙啞。
陳立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勁。
“你怎么了?聲音聽起來跟快死了一樣。出什么事了?”
我沉默片刻,把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了陳立的咆哮:“什么玩意兒!這老東西也太不是人了吧!剛收了暖氣費就把你趕走?她怎么不去搶!”
“我周末幫你去找她理論!不行我們就找律師告她!”
“不用了。”我打斷他,“我自己能處理。”
“你能處理什么?你就是脾氣太好了,才讓人當軟柿子捏!”陳立恨鐵不成鋼。
我靠在冰冷的墻上,看著眼前已經裝了半滿的紙箱,語氣很輕,卻很堅定。
“放心,我不會讓她好過的。”
陳立在那邊安靜了一會兒,似乎在消化我的話。
“……宋麗,你別做傻事啊。”
“我心里有數。”
掛了電話,我環視著這個我親手布置起來的“家”。
目光從書架,到衣柜,再到窗簾,最后落在那盆生機勃勃的綠蘿上。
眼神一點點變冷。
我從工具箱里拿出卷尺,“啪”的一聲拉開。
冰冷的金屬尺身,閃著寒光。
我開始測量每一個我自己買來的家具的尺寸,數據精確到毫米。
這是一場戰爭。
一場無聲的、一個人的戰爭。
而我,必須是唯一的勝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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