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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清范
原創/龍竹
東北俚語里常有人怒喝“X你大爺”,這粗話背后,藏著關東人家對“大爺”這一身份的敬畏——在傳統家族倫理中,長兄如父,伯叔為尊,大爺是家族里僅次于父母的頂梁柱,是撐起門戶的擎天柱石。故而這聲罵,才帶著戳人痛處的分量。
在我穆氏家族的脈絡里,大爺雖排行第二,上有大姑,下有三個弟弟(我父親居第三),但自爺爺早逝,他便成了家中的“主心骨”。舊時鄉村有“長兄持家”的古訓,大爺便以一己之力,扛起了贍養奶奶、扶持兄弟的重擔。大爺高小文化,文筆雋秀,年少時與老家一位青梅竹馬的姑娘喜結連理,那姑娘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二人情投意合,本是一段良緣,奈何天不假年,她竟因急病早逝。每回我隨家人回老家,都要在祖墳旁給這位未曾謀面的大娘叩拜。后來大爺立遺囑,將兩位大娘的骨灰合葬一處,這份念舊情長,堪比“故劍情深”的漢宣帝,令人動容。也正是在續弦娶了現在的大娘后,大爺才領著我父親闖關東,在黑土地上為穆家開辟新的生計,還幫我父親牽線搭橋,成就了一段姻緣。
我對大爺的深刻記憶,始于初中。那時,大爺常給家里寫信,關心我們的生活。我是家中長子,父母目不識丁,弟弟妹妹尚幼,給大爺和老家回信的重任,便落在了我的肩上。一來二去,我與大爺成了筆友。大爺的信,皆是毛筆豎寫的行書,間或有繁體字點綴,字跡秀美雋永,宛如一幅書法佳作,頗有清末老學究的儒雅風范。信中的格式、文筆與客套話,都成了我的啟蒙教材。那些書信,我曾視若珍寶,可惜在哈爾濱搬家時遺失,如今想來,仍如割心之痛,恨不能時光倒流,將其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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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爺對我們家的資助,從未間斷。他時常寄糧票寄錢,可誰又知,他自己家也是上有老下有小——五個女兒一個兒子,都要靠他供養;老家的奶奶、三叔、四叔,也離不開他的照拂。三叔身體孱弱,大爺常年貼補;為奶奶準備的棺材板,竟先給三叔用了。大爺在黑河碼頭裝卸隊工作,工資微薄,便利用業余時間開了自行車修理鋪補貼家用。我的二弟還曾去黑河,跟著大爺學修自行車。遙想當年,大爺周旋于大家小家中,怕是沒少和大娘拌嘴。可他從無半句怨言,依舊如老黃牛般,默默耕耘著家族的希望。這份擔當,堪比“范張雞黍”中重情重義的范式,令人敬佩。
上大學時,我響應勤工儉學的號召,開了一家攝影社,給同學和附近的農民拍照、洗像、放大,還出租相機。那時我年少輕狂,竟厚著臉皮向大爺要錢。大爺二話沒說,便給我寄了二百元。幾年前我去黑河,四妹還打趣說,大爺對我格外偏愛,只給我錢,卻從未給過她們。每每想起這些,大爺的音容笑貌便浮現在眼前,愧疚之情油然而生。我這一生,家庭事業皆未如意,怕是辜負了大爺的期望。后來大爺過世,我和三弟親自去黑河奔喪,為他披麻戴孝;移墳回老家時,我們兄弟三人及侄子也都全程參與。可這些,與大爺對我們家的恩、對我的好,以及對整個家族的貢獻相比,不過是杯水車薪,不值一提。
“樹高千丈,葉落歸根”,大爺的一生,都在為家族奔波。他如一棵參天大樹,為我們遮風擋雨,如今雖已葉落歸根,但其精神卻如家族的根須,深深扎在我們心中。我寫下這篇文字,不為歌功頌德,只為給穆家后代留下一份記憶,讓大爺的故事代代相傳。愿我穆氏家族,如大爺所愿,根深葉茂,源遠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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