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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658公里,陽子的旅途》)
2025年即將收尾。回望這一年,世界并未如期變得輕松。經濟復蘇乏力、就業市場持續承壓、未來的不確定性如影隨形,普通人的生活依然被裹挾在柴米油鹽的瑣碎與現實的重壓之中。
然而就在這沉悶的底色里,一句簡單又略帶調侃的諧音梗「愛你老己」,卻在年末的中文互聯網意外走紅。它不像過往年度熱詞那樣充滿銳氣或抱負,反而帶著幾分溫和的自嘲與松弛。
這讓人不禁想起上世紀90年代日本泡沫經濟破裂后,「就業冰河期」催生出的「失落的一代」。面對終身雇傭制瓦解、晉升通道收窄、高企的房價,他們創造出了「草食系」「低欲望社會」等詞語,為自己在高社會競爭中辟得一塊喘息之地。
從「內卷」「躺平」到「淡人」,再到如今這種近乎日常儀式的自我寬慰,中國年輕一代的集體心態,似乎正經歷著一場靜默而深刻的轉向:年輕人不再執著于向外證明價值,而是嘗試向內重建秩序。
尤其是在AI加速取代人類勞動與判斷的一年里,這種對個體存在本身的確認,反而成了一種微小且珍貴的勝利。
|01 優績主義敘事的幻滅
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是兩代人共同信奉的人生信條。學校、職場、婚戀……每個環節都被嵌入了一套嚴密的績效邏輯:成績決定學校,學校決定工作,工作決定收入,收入再決定你在婚戀市場的位置。
這套環環相扣的體系背后,是優績主義
(Meritocracy)的全面滲透:社會資源應該按照個人努力與才能進行分配,成功者理應受到獎賞,失敗者則需要自我反思、加倍地努力。它曾許諾了一條清晰的階層躍遷路徑。
然而,現實遠比理論復雜得多。2024年,北京大學社會學系的一項研究指出:家庭背景對個體職業地位的影響在過去十年里持續增強,教育回報率在不同階層間也呈現出了明顯的分化。換句話說,「努力就能成功」的承諾,對于大多數普通人而言,已經淪為了一種結構性幻覺。
而這句看似戲謔的「愛你老己」,在某種程度上,是年輕人對這種單一成功敘事及其帶來的持續焦慮,進行的一次集體祛魅。能夠按時吃飯、好好睡覺、完成分內的工作、在情緒崩潰前穩住自己,這些微不足道的日常,開始被重新賦予意義。
這不是「退而求其次」的妥協,而是對「唯有出類拔萃才配被愛」這一潛在邏輯的消解,也是一種主體性的回歸。
當社會不再將人簡化成可量化的KPI,亦或是簡歷上的履歷或社交人設,當「活著」本身就被視為一種成就,那么普通人就能從自我苛責的牢籠中松綁。
|02 消費主義悅己的消解
曾經的「愛自己」,常常被綁定在消費行為之上。買一件奢侈品、打卡一個網紅餐廳、體驗一次高端民宿……仿佛只有通過消費,才能完成對自我的犒賞。那似乎是一種獨屬于經濟上行期的「悅己」美學:豐裕、可見、可分享。
但隨著經濟增速放緩、就業壓力加劇,一種更為樸素、向內的日常自我關懷方式開始興起:周末拒絕無效社交,心安理得地在家「躺平」一天;加班后不為湊單,安靜地煮一碗熱湯面;情緒低落時,允許自己什么都不做。這些行為不依賴金錢、地位或他人認可,卻能立刻回應個體最真實的需求。
而自嘲「吃盡時代黑利」的95后、00后也有屬于自己的「時代紅利」,生活在一個「想餓死都很難」的年代,基本生存已經被很好地托底,精神慰藉同樣可以通過互聯網極低的成本獲得。
根據國家文物局數據,全國九成以上的公立博物館免費開放。地鐵單程票價大多在2~6塊錢之間,菜市場里花一二十塊錢,就能買齊一天所需的肉蛋奶。這些看似微小的公共積累,為普通人維持「體面生活」提供了底線保障。
與此同時,社會觀念也在被扭轉。年輕人不買房選擇租房,大大方方地拼單、比價、使用公共福利,不會再被視為「low」或者是「不上進」,而是一種更務實的生活方式。
節儉和享受并不必然對立。昨天和好朋友們聚餐,大家都身處互聯網大廠,拿著不低的月薪和年終獎,但不影響買杯檸檬茶美團淘寶閃購各種截圖比價,也不影響吃完飯下一單盲人按摩。
相比更早背負起房貸、押注單一上升通道的80后、90后,更年輕的一代或許尚未抵達傳統意義上的「成功」,卻更早地探索出了如何在有限的條件和充滿不確定的環境中,可持續地安頓自己。
03 從工具價值回歸內在價值
現代職場文化中,一種隱性的異化邏輯長期存在:個體被期待無條件適配組織節奏,準時下班被視為「不敬業」,情緒外露被看作「不專業」,個人邊界常常要為「團隊利益」讓路。
在這種邏輯下,人被簡化為高效、穩定、可預測的「工具」,而作為「人」的疲憊、情緒波動、渴望喘息與平衡這些真實的需求,往往會被系統性地忽略或壓抑。
但變化正在發生。隨著00后進入職場,一種新的職場態度開始顯現:工作完成了就按時下班,對領導的期待保持禮貌但不刻意迎合。或許是網絡信息的便捷,讓他們更早地意識到,職場充滿了不確定性,組織架構的調整、項目方向的變更、人際關系的惡化,都可能瞬間改變個人軌跡。將全部心力押注于一個職場身份,無疑是風險極高且極不劃算的選擇。
這種職場態度也正在形成正向得傳導:當一個團隊中有人高效完成工作后正常下班并獲得認可,其他人也會跟進,整個團隊的效率反而被拉齊;反之,如果有人通過「表演加班」獲得了正反饋,便會引發連鎖反應,導致無效內耗的發生。
當然,并非所有年輕人都能擺脫舊有的邏輯。在那些競爭激烈的互聯網大廠,年輕人還是會拼命地「卷」自己,本質上也是對「失去機會」的恐懼,尚未完全走出學生時代優績主義的慣性。
但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開始明白:職場中的一切都可能在不可控中失去。因此,不必將自我價值完全依附于職場身份。
而這場轉變,正是讓個體從「工具價值」回歸到「內在價值」。工作是為了更好地生活,而不是生活的全部。個體的價值,不應該只由職場角色定義。這種對自我主權的重申,正在一點點重塑職場文化,讓「人」的需求重新被看見、被尊重。畢竟,就年輕人所在的基礎崗位而言,單論效率與產出的穩定性,人類無法與AI抗衡。
04 接納無條件的自我關懷
社會學家山田昌弘曾用「希望格差」描述泡沫經濟后日本青年的精神困境:不是沒有努力,而是看不到努力的意義。今天的中國年輕人,同樣面臨著相似的結構性壓力。
但我們并沒有陷入絕望,而是以「淡人」「糊弄學」「發瘋文學」的幽默,將沉重的現實輕巧地化解。這些看似戲謔的表達,實則也是普通人手中的「文化武器」。沒有直接挑戰制度,卻在重構著意義;不否定奮斗的價值,但不再被成功學所綁架。
在宏大敘事失效的時代,個體開始在微小處重建生活的錨點。而當社會逐漸接納這種「無條件的自我關懷」,當「平凡的人生」不再意味著失敗,這就是普通人最真實的勝利。
人生不是兌換制。不需要用成就兌換愛,用順從兌換安全,用沉默兌換平靜。人的存在本身,就是理由。
2025年或許沒有奇跡發生,經濟的寒冬尚未完全消散,生活的重壓依然存在。但這一年,我們見證了一場靜默的社會革命:千千萬萬的普通人,終于學會了在風雨中與自己和解,能發自內心地對自己說一句——「愛你老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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