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華棟長篇小說《空城紀》連載（174）我看著她，她看著我，感覺這一刻我們要見證一個秘密了

編者按：即日起，本報開始連載中國作協副主席、著名作家邱華棟的長篇小說《空城紀》。《空城紀》是作家邱華棟構思了30年、寫了6年的長篇小說。小說以龜茲雙闋、高昌三書、尼雅四錦、樓蘭五疊、于闐六部、敦煌七窟六章結構成一個渾然的整體。《空城紀》以詩意語言和絢爛想象回到渺遠的西部世界，重尋龜茲、尼雅、樓蘭、敦煌等西域古城的歷史傳奇。在《空城紀》中，六座西域古城得以復活，一座座廢墟還原成宮殿城池，一個個人物從此有了鮮活的生命。

當天晚上，我們來到了約特干遺址。阿依圖娜開車，一直不說話，她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和神秘性。到了那里，我們下車，在古代于闐國都的南部土墩子廢墟邊站住，仰臉看著月亮。月亮的銀色臉盤子很大，如水的月光像是輕紗披在她和我的身上。

我看著她，她看著我，感覺這一刻我們要見證一個秘密了。我說：你看。我掏出那塊玉石，然后，我們低頭一齊看，在我的手心里，那塊玉石果然變成三塊了。我就不斷地放進口袋里，再掏出來，玉石就不斷地增多。阿依圖娜的手里接過去的全都是玉石籽料，有帶皮的，有晶瑩剔透的，很多很多。她的兩只手抓不住了，再遞給我，我的手里也都是玉石。

她驚呆了，傻眼了，說不出話來。忽然，玉石又開始變少，每掏出來一次，玉石就少一部分，直到最終我們的手里只剩下三塊。

我說：阿依圖娜，你看，現在，你相信了吧。

她點了點頭，但還是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她抓著一把玉石，感覺很迷茫，那表情很美麗，也很動人。這和古代于闐王城遺址有關？和月亮有關？和我有關？或者，就是和她找到的這塊玉石有關？我的內心沒有答案。

我說，阿依圖娜，我們回去吧，今晚你把這幾塊玉石拿著，等到明天看看，還有幾塊。

她把它們裝進挎包，說，好，那咱們回去吧。我回家看看，明天早上它們會不會變成一大堆。

她把我送回賓館，然后開車回家。我目送她的車子遠去，就像是看到一朵和田玫瑰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天，柳曉東的兩輛越野車都收拾好了，準備停當，姚瑤和韓山農開一輛，市委宣傳部的協調員和向導一輛，車上拉著在沙漠戈壁里管用的食品、藥品和通訊工具。我坐阿依圖娜的車，我們說好了換著開。

我們要去和田地區的洛浦縣西北方向五十公里的沙漠里，前去拜訪熱瓦克遺址。熱瓦克在維吾爾族語里的意思是高臺或樓閣，說明那片廢墟里有佛寺佛塔遺跡。一百多年前，斯坦因就在那里挖掘出不少佛像和古代文物。如今，我們也要前往那里了，這一趟旅程注定十分艱難。

上了車，阿依圖娜看著我：它現在變成一塊了。給你。

她把那塊玉石遞給我。果真是一塊，就是她從玉龍喀什河拐彎處的水潭里摸出來的那一塊。真是成精的玉石，我想。它在和我們捉迷藏。它會變魔法，在約特干的月光下。這事一定和約特干的于闐古國有關，和月亮有關。

我們的車跟在柳曉東兩輛越野車后面出發，一陣灰土煙塵揚起來。這是十分干燥的季節，也是風沙的季節。在車上，我和阿依圖娜忽然四目相對，同時說：把玉石扔到河里吧。然后我們都笑了。

是的，把這塊令人不安的、著魔的玉石還給流淌玉石的河流，才能打消這塊玉石帶給我們的不安。它會繁殖，它還會什么？不知道，這太神秘了，需要遠離它。

出了和田市區，經過一段奔騰著河水的玉龍喀什河時，阿依圖娜把車子停下來。

我走下車，手里握著那塊玉石，它就來自這條河流，我用掌心再次感受了它的重量、溫度和魔性，它像是磁鐵一樣緊緊抓住我的手，不愿意離去。可我決心已下。我不再猶豫，手一揚，再向前一拋。那塊玉石從我的手中脫落，有著黏連感，帶著惆悵的聲音飛出去，飛進了玉龍喀什河，撲通一聲，消失在河水激起的浪花里了。

我松了一口氣，回到了車上。阿依圖娜已經打開了車載音響，歡快的和田樂曲響起來，她和我的目光碰在一起，都感到如釋重負和心滿意足。

我說，前進吧，跟上柳曉東他們的車。今天我們要去的地方，是熱瓦克！熱瓦克在遙遠的沙漠戈壁里召喚著我們，我們要去那里見證新的奇跡。

敦煌七窟
第一窟：第275 窟，一個沙門

第275窟是一座縱長方形的洞窟，盝形頂，這是屋頂的一種樣式，就是中間凹進去、有四個正脊圍成的平頂。進去之后我頗感意外，因這個洞窟的正面沒有開佛龕，而是直接塑造了一尊交腳而坐的大型彌勒佛像彩塑，高三米多。靠近彌勒佛像的時候，會為佛像的高大感到震撼。

這是北涼時期開鑿的洞窟，有一種渾樸大氣的感覺。只見眼前的這尊交腳而坐的彌勒佛彩色塑像，面相敦厚圓實，神情是莊嚴的，沒有明顯的微笑，而是有某種凝視的禪定。佛像頭戴三面寶冠，寶冠的正面又雕出一尊化佛。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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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 編 | 高思佳

審 核 | 張建全

終 審 | 張嘉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