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蘇州府自古便是人間天堂,綠水繞城郭,石橋連巷陌。明朝萬歷年間,城中有一戶絲綢商賈,姓沈名萬山,家道殷實,在觀前街開著三間鋪面,專營蘇繡錦緞,生意興隆。沈家宅院坐落在平江路青石巷內,三進三出的院落,粉墻黛瓦,小橋流水,頗具江南風韻。
沈萬山年近五旬,膝下無子,唯有兩個女兒。長女名喚沈素心,嫁與本城舉人趙明遠為妻;次女沈素云,年方二十,許配給蘇州府衙書吏陳文彬。這姐妹倆雖一母所出,性情卻迥然不同。素心溫婉賢淑,知書達理;素云嬌憨活潑,天真爛漫。
沈家老夫人王氏,早年守寡,含辛茹苦將兩個女兒撫養成人。外人只見她平日里吃齋念佛,常往寒山寺捐香火錢,以為她是個慈眉善目的老人。殊不知,這王氏內心藏著一樁不為人知的隱秘——她對大女婿趙明遠,竟生出了悖逆人倫的邪念。
這一日正值中秋,沈家團圓。趙明遠攜妻子素心前來赴宴,席間推杯換盞,好不熱鬧。王氏坐于上首,眼波流轉間,常在大女婿身上停留。只見那趙明遠生得眉清目秀,舉止文雅,又中了舉人,前途無量,王氏越看心中越是悸動。
宴罷,素心與母親在偏廳敘話。王氏拉著女兒的手嘆道:“你爹去得早,這些年來,娘最欣慰的便是你嫁了個好夫君。明遠這孩子,相貌才學樣樣出眾,待人又溫和,真是難得。”
素心含笑點頭:“娘說的是,明遠待女兒極好。”
王氏眼神閃爍,忽又問道:“只是明遠常在書院講學,你一人守在家中,不覺得寂寞么?”
素心不解其意,只道:“女兒讀書作畫,倒也自在。”
王氏心中暗嘆女兒不解風情,卻也不再多言。自那日后,她心中那悖逆的念頭愈發滋長,竟漸漸成魔。
轉眼到了重陽佳節,沈府再次設宴。這一回,王氏早早做了安排。宴席設在沈家后花園的“聽雨軒”中,軒外假山疊翠,池水瀲滟,軒內紅燭高照,珍饈滿案。
酒過三巡,王氏起身舉杯:“今日重陽,老身敬諸位一杯。明遠啊,你讀書辛苦,這盞‘菊花釀’是娘特地為你準備的,可要飲盡才是。”
趙明遠連忙起身,雙手接過酒杯:“岳母厚愛,小婿愧領。”說罷一飲而盡。
不料這酒中早已被王氏摻了迷藥。不到半個時辰,趙明遠便覺頭暈目眩,起身告罪:“小婿不勝酒力,想先行告退歇息片刻。”
王氏忙道:“既如此,快去廂房歇著罷。素心,你且陪著姐妹們說話,娘帶明遠去客房便是。”
素心不疑有他,點頭應允。王氏親自攙扶趙明遠往東廂房而去,身后丫鬟欲跟隨,卻被她揮手屏退。
及至廂房,王氏反手閂上門閂,望著榻上昏睡的趙明遠,心中邪火大熾。她顫抖著手解開外衣,做出了那等逆倫背德之事。事畢,她匆匆整理衣衫,又將趙明遠的衣物恢復原狀,這才悄悄離去。
次日天明,趙明遠醒來,只覺頭痛欲裂,恍惚記得昨夜醉倒,至于后來發生何事,竟全無印象。他隱約覺得不妥,卻又說不出了所以然。此事關乎名聲體面,他思來想去,終究沒有聲張。
誰料月余之后,王氏竟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她年過四旬,本已絕經,這突如其來的孕事讓她又驚又怕。恰在此時,素云回家報喜,說自己也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王氏心生一計,假稱要去城外寒山寺為女兒祈福,要在寺中住上數月。沈家上下不疑有他,只當老夫人誠心向佛。
王氏在寒山寺后山租了一處僻靜院落,對外宣稱要在此清修。她重金買通寺中一個掃地老尼,只說自家媳婦不守婦道,懷了野種,為保全顏面才來此待產。老尼見她出手闊綽,又憐她“遭遇”,便應承下來照顧。
光陰荏苒,轉眼到了次年六月。這一日,素云在沈府誕下一名男嬰,哭聲洪亮,全家歡喜。不過三日,王氏也在寒山寺生下了一個女嬰。
七日后,王氏抱著女嬰回到沈府,說是路上撿到的棄嬰,見其可憐,便帶回家中撫養。沈萬山素知妻子心善,也不多問,只道:“既如此,便留下罷,正好與素云的孩子作伴。”
王氏又道:“素云產后體虛,不如讓這孩子與她同住,沾些奶水,也好養活。”沈萬山欣然應允。
自此,王氏便帶著“撿來”的女嬰住進了素云坐月子的西廂房。她殷勤伺候女兒月子,端湯送藥,無微不至。然而暗地里,她早已盤算好了那貍貓換太子的毒計。
這一日黃昏,素云服了安神湯后沉沉睡去。王氏見時機已到,悄悄將兩個孩子調換。將素云親生的男孩用襁褓包好,謊稱要送去給奶娘,實則暗中交給了心腹丫鬟,命她連夜送往城外一戶遠親家中寄養;而將自己所生的女嬰,放到了素云枕邊。
次日清晨,素云醒來,見身邊躺著的仍是嬰孩,只是細看之下,覺得眉眼似乎有些不同。王氏忙道:“你產后體虛,眼花也是有的。這孩子眉眼像極了文彬,你看這鼻子,這嘴巴......”
素云初為人母,本就不甚熟悉嬰兒樣貌,被母親一說,也就信了。陳文彬每日從衙門回來,抱起女兒也是歡喜不已,哪里想得到其中蹊蹺。
轉眼五年過去,那被換作沈家千金的女孩,取名沈明珠,已長成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素云夫婦視如己出,疼愛有加。而王氏看著明珠日漸長大,眉眼間愈發像趙明遠,心中既喜且憂。
喜的是這孩子繼承了她生父的俊秀容貌,憂的是怕被人瞧出端倪。于是她更加勤勉地吃齋念佛,施舍窮人,以掩人耳目。沈府上下,乃至街坊鄰里,無不稱贊沈老夫人心善積德。
這一年春,蘇州府衙奉朝廷之命,為城中幼童造冊登記,以備來日科舉之用。所有六歲以上孩童,需至官辦學堂接受啟蒙,并由官府郎中統一查驗體質。
三月初三,素云帶著明珠前往官辦學堂。驗身之時,郎中取了孩子指尖一滴血,滴入特制藥水中,以測體質強弱。這本是例行公事,誰料竟埋下了禍根。
當日傍晚,陳文彬下衙歸家,素云迎上前道:“今日郎中驗身,說三日后可在府衙‘便民冊’上查閱結果。那‘便民冊’如今可在你處?”
陳文彬笑道:“正是,明日我便取來給你看。”
次日,陳文彬果真帶回一本冊子。素云翻開查找,很快找到了明珠的記錄:“沈明珠,女,五歲,血型為‘乙陽’。”她含笑對丈夫道:“咱們明珠身子康健,是乙陽之血呢。”
陳文彬聞言,臉色卻忽然一變,取過冊子細看,眉頭漸漸皺起。
素云察覺有異,問道:“怎么了?”
陳文彬沉吟片刻,緩緩道:“你我是夫妻,血型都是‘甲陰’,按醫理而言,所生子女應為‘甲陰’或‘甲陽’,斷不可能生出‘乙陽’血型的孩子。”
素云不解:“這血型之說,可靠么?”
“這是太醫院流傳的驗血之法,雖非萬全,卻也八九不離十。”陳文彬臉色陰沉,“你我成婚六載,我待你如何,你心中明白。只是這事......你須給我一個交代。”
素云如遭雷擊,顫聲道:“你......你疑我紅杏出墻?”
夫妻二人爭執起來,聲音漸高,驚動了隔壁的王氏。王氏急忙過來勸解,聽明原委后,心中大駭,面上卻強作鎮定:“許是郎中驗錯了,或是冊子記錯了,何必為此傷了和氣?”
陳文彬冷聲道:“是與不是,一驗便知。明日我便帶明珠去‘仁濟堂’,請王神醫親自驗血。”
## 第五回 滴血認親現原形
次日一早,陳文彬不顧素云哭求,執意帶著明珠前往仁濟堂。那王神醫是蘇州名醫,祖傳的“滴血認親”之術聞名江南。
堂內,王神醫取出一只白瓷碗,注入清水,又取三根銀針,分別在陳文彬、素云和明珠指尖輕刺,各取一滴血滴入碗中。
但見碗中,陳文彬與素云的血滴漸漸相融,這是夫妻血緣相合之兆。然而明珠的血滴在碗中旋轉,與父母之血始終涇渭分明,不得相融。
王神醫搖頭嘆息:“陳先生,陳某行醫三十年,這滴血認親之法從未出錯。此女......確非二位骨肉。”
陳文彬面色鐵青,素云則癱倒在地,淚如雨下。明珠不知發生何事,見母親哭泣,也跟著哇哇大哭起來。
回到沈府,陳文彬徑直前往府衙,一紙訴狀將素云告上公堂,告她欺瞞丈夫,以他人之子冒充陳家血脈。蘇州知府李大人見涉及下屬家事,不敢怠慢,當即升堂問案。
公堂之上,素云哭訴自己絕無二心,實不知為何孩子非親生。李大人沉吟片刻,道:“此案蹊蹺。若說夫人不貞,何以五年間毫無破綻?且這調換嬰孩,于情于理都不合常理。除非......”
他忽然問:“沈氏生產之時,有何人在側?”
素云泣道:“當時有穩婆、丫鬟,還有我母親在旁照料。”
“令堂如今何在?”
“正在堂外候著。”
李大人命傳王氏上堂。王氏戰戰兢兢上得堂來,跪倒在地。
李大人打量她片刻,忽問:“王氏,本官問你,五年前你女兒生產之時,可曾離開過產房?”
王氏心中一緊,強作鎮定:“老身......老身一直守在女兒身邊,不曾離開。”
“哦?”李大人目光如炬,“可有人證?”
“穩婆和丫鬟都可作證。”
李大人傳喚當年穩婆。那穩婆上堂后,李大人問道:“五年前沈氏生產那夜,王氏可曾離開產房?”
穩婆回憶道:“那夜老身接生完畢,已是三更天。老夫人讓老身去廚下燒水,她獨自在房中照看產婦和嬰兒。約莫半個時辰后,老身返回時,老夫人正抱著嬰兒在房中走動。”
李大人追問:“這半個時辰內,你可曾親眼見王氏始終在房中?”
穩婆遲疑道:“這......老身在廚下,并未親眼所見。”
李大人心中已有計較,命人將王氏暫押后堂,又傳沈府當年所有丫鬟仆人一一問話。終于,一個當年在西廂房伺候的丫鬟小翠提供了一條重要線索:
“那夜四更時分,奴婢起夜,見老夫人抱著一個包裹匆匆往后門去。奴婢好奇,悄悄跟在后面,見老夫人將包裹交給門外的張嬤嬤,還塞給她一袋銀子。”
李大人急問:“張嬤嬤現在何處?”
小翠道:“張嬤嬤原是老夫人陪嫁丫鬟,五年前忽然告老還鄉,說是回常熟老家去了。”
李大人當堂簽發海捕文書,命捕快連夜趕往常熟。三日后,張嬤嬤被押解回蘇州。大堂之上,她見事情敗露,又見王氏已被收監,知道隱瞞不住,只得將當年之事和盤托出。
原來五年前那夜,王氏確實將素云親生的男嬰交給張嬤嬤,命她送往常熟一戶遠親家中寄養。那張嬤嬤良心不安,并未將孩子送人,而是在常熟鄉下找了戶老實人家收養,自己則時常暗中探望。
李大人當即命人前往常熟接回男孩,又傳趙明遠上堂問話。趙明遠聽罷案情,想起五年前中秋那夜的蹊蹺,頓時面色慘白,跪倒在地:“大人,學生......學生當年確實曾酒后失憶,醒來后衣衫不整,只道是自己醉酒失態,不想竟有如此隱情!”
至此,案情大白。王氏在獄中見大勢已去,終于崩潰,將自己如何對女婿生情,如何下藥迷奸,如何懷孕躲到寒山寺,又如何調換嬰兒的罪行一一供認。
這一樁逆倫大案震驚了整個蘇州城。知府李大人斟酌再三,判決如下:
王氏悖逆人倫,心術歹毒,判斬立決;張嬤嬤助紂為虐,但念其最后保全嬰兒,且年事已高,判杖責五十,發配邊疆;沈明珠歸還趙明遠撫養;素云親生之子歸還陳文彬夫婦。
行刑那日,蘇州城萬人空巷。王氏被押赴刑場時,頭發全白,形如枯槁。她抬頭望天,忽然仰天長笑:“報應,報應啊!我一生吃齋念佛,卻做了這等禽獸不如之事,合該有此下場!”
刀光閃過,人頭落地。圍觀百姓無不唏噓。
沈府自此門庭冷落。沈萬山羞愧難當,變賣家產,捐給寒山寺做香火錢,自己則出家為僧,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趙明遠辭去書院教職,帶著明珠遠走他鄉。臨行前,他來到寒山寺鐘樓,撞鐘三響,鐘聲悠遠,仿佛在訴說著這段離奇冤孽的終結。
陳文彬與素云經歷了這番波折,感情反而更加深厚。他們將親生兒子接回家中,取名陳念恩,意為不忘恩義。而對沈明珠,素云雖知她身世尷尬,卻念及五年母女之情,時常托人送去衣物銀兩。
五年后,寒山寺來了一位游方高僧,在寺中講經三日。有香客認出,此人竟是當年的趙明遠。原來他帶著明珠云游四海,最后在峨眉山出家為僧,明珠則由一居士家庭收養,如今已嫁作人婦,生活美滿。
高僧在寒山寺留下一偈:
“寒山鐘響徹云霄,
孽海情天一筆銷。
莫道人間無報應,
舉頭三尺神明昭。”
這首偈語被刻在寒山寺鐘樓前的石碑上,警示后人:人生在世,當守倫常,存善念。任你機關算盡,瞞天過海,終逃不過天道輪回,報應不爽。
而蘇州城的說書人,將此案編成一段《滴血認親記》,在茶館酒肆傳唱。每當說到王氏伏法一段,聽者無不拍手稱快,感慨“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這正是:
姑蘇城內起風波,孽緣一段成因果。
血滴碗中真相現,鐘鳴寺外冤魂過。
機關算盡終成空,倫常悖逆難逃禍。
勸君莫做虧心事,舉頭三尺神明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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