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為什么很難理解美國的窮人“斬殺線”

“斬殺線”是從游戲中借用的概念。最近關于美國“斬殺線”的這一說法是指一個平民在生存資源耗盡，收入來源跌落到貧困線以下后就非常容易變成乞丐露宿街頭，一旦到了這種狀態(tài)就只有三到六年的壽命。也就是說，社會會在三到六年內(nèi)對這個人完成斬殺，作為系統(tǒng)垃圾被清除。

作為一個全球綜合實力第一的發(fā)達國家，美國為什么會存在一個窮人“斬殺線”？

客觀來說，美國窮人“斬殺線”是媒體對貧困的無家可歸者生存狀態(tài)的一種形象比喻。在美國學術和政策研究中并沒有這種說法，比較學術的叫法是：經(jīng)濟脆弱性閾值(Economic Fragility Threshold)。指的不是一個人“窮不窮”，而是一個人一旦收入和儲蓄低于某個水平，生活就會在遇到意外時迅速失控，像自由落體一樣往下掉。

美國政界、美國搞政策和社會學研究的那幫人很清楚這種社會現(xiàn)象真實存在，也試圖通過政策調(diào)整和社會救濟解決這種問題，但現(xiàn)實中收效甚微。至于原因，這個后面說。

從宏觀經(jīng)濟數(shù)據(jù)和居民生活水平來看，美國在全球是排在前列的。

近年來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表明，美國家庭平均凈資產(chǎn)120萬美元。單看這個資產(chǎn)價值，美國家庭相當富裕，這也在經(jīng)濟上支撐了美國的超級大國地位。但再看這個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的中位數(shù)，其實還不到20萬美元。

也就是說美國家庭資產(chǎn)的平均數(shù)與中位數(shù)相差六倍。原本兩頭小中間大的以中產(chǎn)為主體的社會形態(tài)，已經(jīng)在轉變?yōu)榧忸^彈狀的、貧富差距急劇拉大的倒三角形形態(tài)。

造成這種情況的直接原因是特朗普和拜登兩屆政府一方面放縱資本的無序擴張，一方面盯著中下層進行有形或無形加稅。使得中下層在諸如醫(yī)療、教育等被動消費上的支出增大，難以承擔重大風險。在這種壓力下，中下層更容易破產(chǎn)，而破產(chǎn)就意味著失去一切、無家可歸，一旦淪落為流浪漢，僅靠社會救濟，很難把他們拉回原有的生活軌跡。而社會只會將這些人當作負資產(chǎn)，畢竟就社會本身而言，它只講秩序沒有情感。

對于美國社會系統(tǒng)內(nèi)的正常人來說，他們的收入，若以名義收入來看，確實不低，但扣掉聯(lián)邦稅、州稅、房租或房產(chǎn)稅、水、電、網(wǎng)、車險、醫(yī)保、通訊等固定支出后。以月薪3500美元來算，剩余的其他可支配收入大概只有600美元左右。這點錢要覆蓋整個月的吃飯和所有日常開銷，基本不可能再存下一分錢。

在沒有其他意外的情況下，這個收入維持生活的正常運轉沒問題，可一旦遇到需要醫(yī)療、法律、保險等專業(yè)性較強的服務，支出的費用會非常高。一不小心，就會掉進“斬殺線”里。

前面說了，美國政府知道這種狀態(tài)的存在，為什么解決不了？原因在于美國的社會運行是兩條體系：一條是頂層的精英團隊體系；一條是中下層的個體自由競爭體系。

美國的頂層是以家族為單位，通過姻親聯(lián)手構建起來的管理集團。這個看看美國政商兩界是不是世襲罔替，是不是政策與財富互換、類似于交叉持股就清楚了。“旋轉門”就是個最直觀也最明顯的例子。

至于中下層，他們是在所謂的成為獨立個體、崇尚個人奮斗、實現(xiàn)個人成就的那個賽道里狂奔。但這個夢想是人為編織的，目的是把中下層打散，鼓吹白手起家自食其力的人生敘事，給中下層脖子前面吊一根胡蘿卜，讓這些人淪為高效產(chǎn)出的機器。一旦某個機器運轉失靈，社會體系只負責加油（救濟），還是無法運轉的話，就進入負資產(chǎn)清單自然淘汰。

美國這種以精英政治為主導的社會系統(tǒng)為什么在很長時間里都感覺運行良好，那是因為存在一種美國版的集中力量辦大事。

頂層政商集團會因為他們的集體利益達成政治目的一致、資本高度集中。這客觀上還是很能打的。打贏的話，中下層也或多或少會分一杯羹。而美國在這百年里恰恰贏得了想贏得的。

可是如今美國面臨的問題是，由于中國已經(jīng)事實上成為了其強勁的競爭對手，美國對全球資源控制的能力在下降，不再是其他二線國家的唯一依賴和選擇，其潛在的經(jīng)濟危機在加大。生財渠道變窄，中下層必然成為最直接的受害群體。而這個群體又是與頂層精英的運行體系是隔離的，下墜被拋棄的速度就非常快。

作為中國人，我們可能很難理解美國的所謂“斬殺線”。特別是在沒有戰(zhàn)爭、饑荒及其他特大自然災害的情況下。

其實這問題出在美國是一個社會救濟體系單一，能托住跌入“斬殺線”的手只有一只，而且這只手更多是由系統(tǒng)操作，而非本能和自愿。這是中國人很難理解美國的平民“斬殺線”的原因。

如果一定要給中國的“斬殺線”一個更貼近現(xiàn)實的定義，那它并不是“收入低于多少”，而是當個人、家庭儲蓄和家族支持三層緩沖同時被耗盡時，才會真正被斬殺。而在現(xiàn)實中，這條線要比美國遠得多、深得多。也就不可能讓某個個體非常快的突然跌落。

要知道，中國社會和美國社會的底層結構完全不同。

美國頂級精英階層對美國社會中下階層的社會結構設計是高度個人化的社會，個人對個人負責。而中國是典型的家本位社會，個人從來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嵌在家庭和家族之中。這種“家本位”結構，決定了中國人和中國社會的經(jīng)濟脆弱性閾值天然要高于美國。

中國家庭長期保持著儲蓄習慣，這里的重點是“家庭儲蓄”。無論收入高低，家庭都會有“留一筆錢以防萬一”的觀念。這些錢并不是為了投資增值，而是作為風險緩沖，對家庭成員進行扶持。所以對中國家庭而言，一場普通疾病、一次失業(yè)、一次意外支出，往往不會立刻讓某個人跌入類似美國的“斬殺線”，更不會擊穿家庭結構。

相比之下，美國大量家庭處于無儲蓄狀態(tài)。一旦出事，家庭成員就只能直面賬單，這使得他離“斬殺線”非常近，甚至直接掉入“斬殺線”。

更關鍵的是，中國社會仍然保留著強大的家族互助機制。這和美國頂層精英其實是一個運行體系，而且這種體系在中國是不分階層的，也就是說，中國人都處在一個大系統(tǒng)內(nèi)。不分層，相互間就容易共情并彼此理解，相對寬容。

在中國，當個人遇到困難時，他第一反應不是破產(chǎn)、流浪，而是“家里能不能幫一把”。家族的反應則是“怎么幫孩子一把”。父母、兄弟姐妹、親戚往往會在關鍵時刻提供資金、住房或生活支持。這種支持不是合同化、制度化的，而是基于血緣和責任的自覺和本能。

正是這種“家本位”的結構，使得中國的“斬殺線”呈現(xiàn)出明顯不同的形態(tài)。在中國，斬殺就很少被一次事件觸發(fā)，而更像是緩慢的多次消耗過程。個人收入中斷后，先動用自己的儲蓄；儲蓄消耗后，再動用家庭家族資源；家庭家族資源被大量消耗后，才會真正進入危險區(qū)間。這種多層緩沖，使得大量家庭能夠在壓力中維持基本穩(wěn)定，而不是立刻崩潰。

從社會角度看，這種結構具有明顯優(yōu)越性。它極大降低了極端貧困、無家可歸和社會失序的概率，也減少了個體在遭遇挫折時的心理崩潰風險，降低了社會不穩(wěn)定因素。

中國人要是落魄，往往首先被家庭接住，而不是直接依賴于系統(tǒng)。這使得中國人在面對經(jīng)濟沖擊時，往往不會出現(xiàn)美式的“瞬間墜落”。

當然，家族兜底并非是個人問題得到了解決，畢竟這種壓力還是在家庭內(nèi)部轉移，而不是消失。但即便如此，中國的“家本位”結構依然顯著抬高了所謂的“斬殺線”位置，把很多原本可能致命的沖擊，變成了“可恢復的挫折”。這是個安全性優(yōu)勢，盡量不讓失敗變成不可逆的人生終點，正是它最核心、也最容易被忽視的優(yōu)越性。

“家本位”結構所形成的多層緩沖，或許會限制個人自由，讓個體缺乏獨立性及冒險精神，可能并不完美，但在現(xiàn)實中確實對挽救失意個體非常有效。

綜合來看，中國“家本位”結構的優(yōu)越性，不在于它消除了風險，而在于它延遲、分散并吸收了風險。

不過，由于近年來中國的少子化和被過分放大的“原生家庭”為個人痛苦的根源，強調(diào)其控制、壓迫、創(chuàng)傷的一面。“家本位”在預防個人風險的作用是在降低的。這是個必須警惕的社會問題。

除“家本位”這種預防機制之外，中國的社會救濟體系作為社會防線也和美國的社會救濟一樣，同樣起著避免個體跌入“斬殺線”的作用。但區(qū)別在于，中國的這種體系保證的是非極端情況下個體的“保證不死”，而美國則是“愛死不死”，這種差異是中國和美國對“個人自由”的理解有本質不同造成的。

凡事有利有弊，家庭、宗族的力量在危機時會徹底爆發(fā)出來，成為個人的護盾。但另一方面，血親、宗族這種熟人社會也會制約法治體系影響社會公平。

美國的個人主義有其有利的地方，也有其不利的地方，個人主義意味著要承擔更多的責任，對發(fā)掘人才，人盡其用是有利的。

世上沒有只有好處而沒壞處的事情，我們雖然不能完全理解美國的窮人“斬殺線”，但作為一種社會存在，這或許是美國避免快速衰退不得不進行自我凈化的機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