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趟俄羅斯之行，感覺很割裂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李昀】

12月初，俄羅斯對華免簽后沒多久，一篇《第一批免簽去俄羅斯的中產們傻眼了》的文章廣為流傳，講述了把俄羅斯當作日本平替的中產們是如何在俄羅斯踩雷的。恰巧筆者近日剛完成了俄羅斯之旅，在這里說說自己在俄羅斯旅游期間的情況，希望能讓大家更全面地了解俄羅斯旅游現狀。

我這次去俄羅斯，并非宣布免簽之后的心血來潮，而是策劃已久。去年學校假期從美國回國時，我就準備從歐洲經俄羅斯及中亞回到國內，沿途走走停停順便看看，不過由于種種原因未能成行。今年放假回國時發現有價格合適的機票之后，我就準備走外蒙古——俄羅斯——烏茲別克斯坦——哈薩克斯坦——新疆這條路線回國。這個行程早在10月就已經敲定，只不過出行時正好遇到免簽，湊巧成了免簽后第一批去俄羅斯的中國游客。

俄羅斯部分的行程是從12月10日至12月15日。由于俄烏戰爭的影響，美國并沒有直飛俄羅斯的航班，我是先從美國飛到外蒙古烏蘭巴托，然后經陸路進入俄羅斯境內。我的俄羅斯之旅并沒有去熱門的旅游目的地，比如西部的莫斯科和圣彼得堡，亦或東部靠近東北的海參崴，而是去了中部的伊爾庫茨克以及貝加爾湖。

之所以選擇貝加爾湖作為此次旅行的目的地，是因為我一個給《國家地理》雜志供稿并且多次去過俄羅斯的朋友一直對我安利，加上機票價格便宜就定下來了。而我的整個俄羅斯行程是：洛杉磯（出發）——烏蘭巴托（外蒙古）——烏蘭烏德（俄羅斯）——伊爾庫茨克（俄羅斯）——塔什干（烏茲別克斯坦），屬于一條不那么熱門的旅游路線。

烏蘭烏德保留了相當多的蘇聯風味

俄羅斯旅游到底如何？

由于俄羅斯目前還處于戰爭狀態，加上西方的制裁，讓我從一開始就處于一種擔憂的狀態：外國手機卡入境會先被鎖定24小時、GPS定位漂移、常用軟件被墻、國際信用卡無法支付等，都是過往先行者所面臨的問題，也是我會遭遇的問題。因此在出發之前，我根據前人的經驗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提前準備了多張手機卡、現金，在手機里多個地圖軟件全部下載好離線地圖，以及多個可以離線翻譯的軟件。最后事實證明，這些準備是非常必要的。

俄羅斯之旅有很多可以講的，我首先從通訊、住宿、交通、消費等方面來說好了。

先說大家最關心的通訊。由于烏克蘭無人機一直使用手機卡4G通訊模塊，利用俄羅斯4G LTE移動網絡進行控制和導航，俄羅斯目前對手機卡和手機通訊實行嚴格管制。這些管制措施包括但不限于大家一直說的外國手機卡入境后前24小時不能使用。

我隨身帶著中國和美國的手機卡，都試了下。中國手機卡在入境俄羅斯后確實無法使用，但很黑色幽默的是，理論上屬于“敵國”的美國手機卡卻可以使用。手機上提示選擇運營商，我選擇并連接后，彈出了一個驗證頁面。在輸入短信發送過來的驗證碼后，就完成了手機解鎖，幾分鐘后手機就恢復了4G網絡以及通話功能。我聽說在主要城市的機場可以使用公共wifi連接上網絡并解鎖，但我是從陸地口岸進入俄羅斯，沒有公共wifi只能自己摸索。所幸我的美國手機卡在俄羅斯還能用，避免了很多窘境。

中國手機卡在俄羅斯沒信號，但美國手機卡可以使用并驗證解鎖

雖然手機卡能用，但是俄羅斯的移動網絡質量實在是不穩定，時不時會遇到無信號的情況。這時候就得開關飛行模式重新連接網絡來解決問題了，甚至得幾個運營商之間來回切換以嘗試獲取信號。尤其在乘車移動時，經常發生信號滿格但無法上網的狀態，當地人使用的手機卡也有同樣的問題，可見并非是我漫游卡或者手機的原因，而是一種管制措施。

不管怎么樣，雖然網絡掉線是家常便飯，好在每次都是幾分鐘之內就能重連成功，倒也沒有長時間斷網失聯。慶幸的是，我提前下載好了離線地圖和翻譯工具，不然這樣的網絡狀態下真要讓人發瘋了。

至于GPS干擾，就我體驗來說還是要看區域。由于伊爾庫茨克是俄羅斯的航空重鎮，有著大型空軍基地以及蘇霍伊工廠，因此當地一些地方GPS干擾很嚴重，基本上屬于沒法用。這時候也沒辦法，只能將導航地圖當電子地圖用。因此來俄羅斯旅游時要對GPS干擾有相當的心理預期和準備，不能過度依賴導航軟件。

然后說說住宿這事。由于西方制裁，Booking等國際OTA平臺無法在俄羅斯使用，我只能依靠國內的飛豬、攜程等OTA預訂酒店。然而這些平臺上只有莫斯科、圣彼得堡等熱門城市的酒店信息。我此行經過的烏蘭烏德和伊爾庫茨克在攜程上雖然能看到賓館，但選擇非常有限，而且有些賓館無法預訂，基本不用考慮。至于入境口岸所在的小城鎮，國內OTA平臺上完全沒有，只能用俄羅斯本地的Yandex（相當于國內的百度）搜尋旅館然后現場訂房。幸運的是，不論在哪兒，這種“碰運氣”的方式最終都找到落腳之處，沒有露宿街頭。或許也是因為這里不是熱門旅游目的地，賓館入住率并不高。

俄羅斯酒店的價格并不算便宜。比如在伊爾庫茨克，我住的普通賓館三天加起來一共折合人民幣六百元。而在烏蘭烏德，由于清晨入住算半天，一共按照一天半來計算，花了500元。這些價位和國內二、三線城市的連鎖酒店差不多，但設施和服務卻差一截，屬于很普通的酒店。

這些賓館往往年代久遠、陳設老舊，房間里看不到現代化電器和更新的裝修。客房打掃也不勤，有的賓館要主動要求才更換毛巾。好在供暖給力，室內非常溫暖，而且酒店還包含簡單早餐（面包、香腸、沙拉之類），至少讓人在寒冷的早晨能吃到一口熱的。

伊爾庫茨克均價200人民幣一天的賓館，談不上有多好，但干凈整潔，供暖很足。

賓館提供的早餐

當然如果你要住好的賓館也是有的，像伊爾庫茨克也有六百多人民幣一天的賓館。只不過我沒有住，不知道具體房間怎么樣。但總的來說，賓館價格和北上廣這些地方差不多，而這還是俄羅斯的二、三線城市。對中國游客來說或許還能接受，但是對俄羅斯本地人來說，這算是物價飛漲的體現了。

總的來說，賓館并不便宜，而且舒適性和服務也一般，但最基本的底線守住了，不會讓你住得難受。我的建議是別對俄羅斯的賓館抱太大期待，放低點心理預期，不然落差過大會讓人失望。

俄羅斯的交通很有特色。在城市內部，公交是主要出行手段。伊爾庫茨克和烏蘭烏德的公交線路很多，車身編號都是阿拉伯數字，不難辨認。上車投幣或者購票即可，票價折合人民幣僅幾元，十分親民。

憑借著手機里的離線地圖，一般都能找到站點，偶爾不確定時就在上車前用翻譯軟件向司機確認。他們雖然不茍言笑，但都會耐心地點頭或用簡短的俄語回答。市內也可以叫車，用Yandex就可以打車，和國內滴滴打車一樣，費用比國內略低。但因為我沒有俄羅斯的銀行卡無法線上支付，只能選擇現金付款，所以需要提前準備些零錢。

城際交通方面，在西伯利亞地區常見的是“маршрутка”小巴士，即12座左右的面包車跑長途。我多次乘坐這種小巴往返城鎮，發現它們在固定車站按時發車，從不為多拉客而拖延。車費統一標準（幾十元人民幣），當地人也經常乘坐，沒有亂喊價欺客的現象。只是小巴空間狹小、行駛時間長，旅途稍顯辛苦，但勝在靈活準點。

小巴士基本都是依維柯，配合西伯利亞糟糕的路況，路上很受罪

俄羅斯的火車之旅則給了我不少驚喜。我搭乘了橫貫西伯利亞的一段列車，強烈推薦有時間的朋友也體驗下。俄鐵列車的軟臥包廂干凈舒適，設施雖然老式但維護很好。列車員每天打掃兩遍走道和衛生間，車廂整潔程度甚至比國內火車還高。

我所在的四人包廂實際只安排了兩人票，旅途中一度只有我獨享整個包廂，非常愜意。相比之下，三等車廂（開放式鋪位）就顯得嘈雜擁擠一些，但票價便宜，適合預算有限的背包客。當火車駛過貝加爾湖時，我透過車窗看到了廣袤的冰原和壯麗的雪景，內心非常震撼，這段搖曳的旅途也成了我此次俄羅斯之行的重要記憶。

俄羅斯火車的軟臥四人包廂硬件很好，而且由于人少，我的包廂只有我一人

俄羅斯火車的硬座很有意思，可以將桌面放下來與兩張對向的椅子一起拼成一張硬板床

最后是俄羅斯的消費水平了。許多人以為盧布貶值后俄羅斯物價會很低，但我親身感受到的消費水平幾乎與國內一線城市相當。以飲食為例，在烏蘭烏德我吃過一碗普通的牛肉面，花了約40元人民幣，大概相當于北京上海一線城市的價位了。當地餐館的一份簡餐動輒上百盧布（二三十元人民幣），超市日用品和零食的標價也并不比國內便宜多少，有些進口貨甚至更貴。

由于西方制裁，戰爭后傳統的西方品牌都撤離了俄羅斯。而這些空白迅速被俄羅斯本土廠商填補上，甚至由于不用考慮侵犯版權這事，出現了很多頗有意思的“俄替”產品。比如雖然沒有可口可樂這些西方飲料了，但是出現了大量一眼就能聯想到原有產品的“俄版”可口可樂、百事可樂、七喜、美年達。但這些俄替飲料的口味實在是不敢恭維，跟蘇打水加糖加色素無任何區別。而且價格也在百來盧布左右，比國內的可樂要貴不少。

一眼就能看出原型是什么，價格從100盧布到150盧布不等

而原來的肯德基、麥當勞差不多就是換個招牌繼續營業了，我甚至還在伊爾庫茨克看到了KFC。只不過此KFC并非那位白發蒼蒼的肯德基上校，而是重新解釋了一番，讓人看了不由一笑。

你就說這是不是KFC吧！

聽朋友說，莫斯科的物價水平幾乎直追北上廣，可見在經濟制裁和通脹影響下，俄羅斯大城市的生活成本依舊高企。如果抱著撿便宜的心態來俄羅斯消費旅游，那現實可能會讓人失望

而關于很多人詬病的俄羅斯服務業問題，我也有一些自己的看法和大家分享。

在俄羅斯，大多數服務人員面部表情嚴肅，很少主動微笑或熱絡寒暄。這讓習慣了國內“顧客至上”氛圍的游客剛開始可能會有些不適應，但實際上這并不是他們態度惡劣，而是一貫如此。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的話，俄羅斯人的性格是外冷內熱，有點刀子嘴豆腐心的意思。

比如坐公交時我拿不準線路，用翻譯軟件問司機目的地，他雖然板著臉但還是認真地點頭確認，語氣像命令卻的確在幫忙。他甚至在我下車時出聲提醒，確保我沒有坐過站。整個過程司機都沒有笑容，但他的舉動已經證明了他也是樂于助人的。或者說由于身處苦寒之地，俄羅斯人生性就不茍言笑，給外人的感覺就是冷漠并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實際上他們和世界上其他地區的人一樣，都有著一顆淳樸而又火熱的心。

俄羅斯服務業的問題不在于沒有服務，而是服務方式和我們認知的不同。他們盡職完成本職工作，但不會多附加笑容和客套。對于花錢的游客來說，這種體驗當然少了些熱情，但只要理解了文化差異，也就不足為怪。總體而言，我愿意給俄羅斯的服務打7分（滿分10分）：基本功能都到位，只是在態度和氛圍上少了些人情味。

而近期一些關于國內旅客在俄羅斯旅游踩雷的吐槽，我認為很大程度上是預期與現實的錯位導致的。

首先，不少游客高估了俄羅斯的性價比。他們聽說盧布貶值，就以為在俄吃住行會很便宜。然而如前文所述，俄羅斯物價并不低，服務水平又跟不上價格，這就導致不少人花了錢卻感覺沒享受到相應回報，抱怨自己“踩坑”了。其實，如果他們出發前深入了解當地情況，就不會產生這種心理落差。網上并非沒有真實信息，小紅書上很多攻略早就指出俄羅斯消費水平不低、旅游服務相對粗糙。只是有些人抱著舊有印象來，心理準備不足，結果一碰現實差距就覺得“被坑”。

其次，文化差異也是“踩雷”源頭之一。舉例來說，一些游客不習慣俄羅斯人不茍言笑的態度，把對方冷淡當成故意怠慢，心生不悅。但在當地，這并非服務人員有意冒犯，而是習慣如此。如果能換位理解，就不會過度解讀別人的表情。又如語言不通導致的誤會，有時候怪不得別人——如果沒提前下載翻譯軟件、做好攻略，旅途中溝通困難、走錯路，自然會覺得處處不順。

當然也有少數游客可能真遇到了被坑被騙的倒霉事，但整體上俄羅斯并非陷阱遍地。多數所謂踩雷，其實根源在信息不對稱和期望值太高。某些宣傳將俄羅斯描繪得過于美好，結果游客抱著幻想來又失望而歸。真正踏上這片土地才發現，它遠沒有想象中那般“省心友好”。而且俄羅斯畢竟處于戰爭狀態，并不是一個典型的旅游目的地。比如在火車站這種地方如果對著列車拍照，很可能會引來俄羅斯警察的盤查。

作為一個去過51個國家且剛去過日本韓國的旅行者，我想我有資格說：旅行從來不應被理所當然地等同于度假和享受。真正的旅行，是一次對未知的探索，是一場可能伴隨不適與驚喜的冒險。像日本這樣的國家，旅游產業高度發達、服務體系精細成熟，放眼全球也只有極少數以旅游業為支柱的國家能與之相提并論。若一味拿在日本的旅游體驗作為標準去衡量俄羅斯，自然會感受到強烈的落差。

所以，與其說是在俄羅斯踩了“雷”，不如先問問自己：出發前是否做好了足夠的準備？對這個國家是否有基本的了解和心理預期？就我個人的體驗而言，只要事先查好資料、放下濾鏡、調整期待，在俄羅斯一樣可以收獲愉快而順利的旅行，避開那些本可預見的問題。而它壯闊的自然景觀、滿載蘇聯記憶的城市肌理、深沉厚重的人文氣息，也確實讓我震撼良久，收獲頗豐。

斯拉夫人深厚的藝術造詣在教堂上盡情展現

因此，這里也給準備來俄羅斯旅游的人一些實用小建議：

1.提前做好攻略，避免到了俄羅斯沒網還沒辦法查東西。

2.建議在國內換一些盧布現金。另外，在俄羅斯人民幣比美元好使，美元可能有新舊區別，或者可能因為質量不好而被拒絕兌換，人民幣反而沒有這些困擾，當地一些華人餐館也可以進行兌換業務

3.俄羅斯的電話卡先跟賣家確認是否可以用。入境之后會收到短信，根據提示解除短信/移動網絡的鎖定，大概10分鐘，全程非常絲滑。

4.俄羅斯服務員很多都板著臉，這是常態。這并不代表不友好，有啥問題直接問，他們會非常愿意幫你解答。

5.降低預期。俄羅斯沒有那么好，但也沒有那么壞，有一個適當的心理預期，會讓自己玩得更加開心。

6.因為是戰時國家，很多地方拍照可能受到限制，如果有相機等專業設備，盡量低調拍攝。如果碰到警察阻攔，刪照片并且快速離開，一般不會有問題。

7.入海關會給一個小白條，記得收好，后面都會用到，到酒店之后記得找酒店要一張證明，證明你在俄羅斯的住址，出海關可能要用，遇到警察盤查時必須有。

戰爭中的俄羅斯

俄烏戰爭已經打了快四年了，我這次計劃去的地方是烏蘭烏德和伊爾庫茨克，都屬于西伯利亞的遠東區域，別人開玩笑是發配西伯利亞，我是真的在西伯利亞。雖然伊爾庫茨克軍用機場在今年被烏軍的無人機轟炸過，但是因為中西伯利亞地區遠離前線，所以我這次并沒有意識到會親眼見到戰爭對一個國家的影響，但是很顯然，是我的心理準備不足了。

給我最大震撼的是烏蘭烏德。這是一個離前線6000多公里的小城市，游客并不多，大多數人來這里都是從蒙古坐火車中轉去伊爾庫茨克的，我也是如此，但是很少有人在城市轉轉，我特意留了一天在這里休整。

剛踏出酒店，一塊大大的招兵廣告吸引了我，當時也沒有太在意，畢竟俄羅斯處于戰爭之中，有招兵廣告再正常不過了。但實際上烏蘭烏德是俄羅斯布里亞特共和國首府，是出了名的“老少邊窮”地區。在高薪的吸引之下，大量布里亞特人成為合同兵投入到特別軍事行動之中，因此這里參軍比例很高。而烏蘭烏德作為地區首府，成為了一個重要的轉運樞紐。

“來簽約服役，載入祖國的歷史！首年服役津貼160萬盧布！立即免除最高1000萬盧布債務！”

“在特別軍事行動區服役，首年總收入392萬盧布”

由于第二天要乘坐火車去伊爾庫茨克，所以我準備去火車站看看，正好拍點素材。一路走過去，看到了大概4-5張招兵廣告，終于讓我感受到俄羅斯正處于戰爭之中的氣氛。

到火車站的時候正好快日落了，夕陽下一列火車緩緩靠站，汽笛聲響徹整個車站，我加快腳步，過了安檢就到了候車廳。此時的候車廳人頭攢動，再仔細一看，原來都是即將遠赴前線的俄軍士兵，他們跟家人做著最后的道別，有些人在擁抱，有些人在一起拍照。

此時此刻想起之前看到的大量征兵廣告，莫名地有些傷感。在他們的臉上倒也能看到一絲笑容，也許是對于自己為國家而戰的榮譽感，也許是因為戰后能得到一筆不菲的報酬，也許是希望開開心心地道別。

在火車站與家人道別，準備前往前線的俄軍士兵

這時從站臺走進來一個少了半條腿的士兵，想必是從前線因傷退伍返鄉。他滿臉的無奈，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進候車室，一言不發地出了車站。我與他擦肩而過，默默地低下了頭，一時語塞，心里五味雜陳。

夕陽下，殘疾的老兵和即將遠赴前線的新兵在車站擦肩而過，滿街的招兵廣告，他們身后是一個陷入戰爭的國家。這一刻我深深體會到了斯拉夫文學中的那種蒼涼與悲憫。我深知這些能夠活著回來的已經是非常幸運的了，但是那些留在戰場上的人呢？

失去了右腿的返鄉傷殘老兵與正準備前往前線的新兵在車站相遇

第二天，我登上了開往伊爾庫茨克的火車，向西，這也是前往烏克蘭的方向。我的位置是軟臥包廂，那幾節車廂都是游客。但是當我往前走，走到了普通硬座的那一節車廂，大多數都是穿著軍裝的俄軍士兵，想必也是馬上要上俄烏前線。他們坐在狹小的車廂里，顯得格外擁擠，一些人選擇坐在靠窗的走廊里，默默地看著窗外。從他們眼神中，看到了一些對于生活的無奈。

他們一言不發，默默地看著窗外。或許他們已經意識到了在戰場上可能發生的事情，但是又如何呢？只能祈禱他們可以在戰場上平安歸來。當我們的包廂都沉浸在看到貝加爾湖的喜悅時，那節車廂顯得格外的死氣沉沉，仿佛是處在兩個世界的人。這種壓抑的氣氛讓我難以呼吸，只能快步離開。

貝加爾湖是我此行的目的地，為此我到了斯柳江卡。那是一個很小的城市，用村來形容更加貼切吧。在那條街道上我走了30分鐘，沒有碰到一個路人，只碰到了兩輛車，人煙稀少。我看路邊有一個便利店推開門進去，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叔，身后掛著一件軍裝。他問我是不是游客，我說是的，俄羅斯很美，我很喜歡貝加爾湖，順手豎起了大拇指。

氣氛瞬間有些微妙的變化。我趕緊說要一瓶可樂，他轉頭去冰箱里拿。這時候我突然發現，他的手指殘缺不全，結合軍裝，應該是在戰場上受的傷吧。在一個人煙稀少的小鎮，在沒有人經過的道路旁，一個很不顯眼的便利店里，一個殘疾的士兵在退出前線后勉強糊口養活自己。

在俄羅斯的這幾天，一直讓我過得很割裂。因為在旅程中我會去一些俄羅斯當地的餐館，坐當地的小巴士，像俄羅斯人一樣生活。三年下來，俄羅斯人早就適應了制裁后的生活。對他們來說生活依然在繼續，無非是肯德基變成了“俄德基”，萬事達卡變成了俄版銀聯卡，奔馳寶馬變成了理想問界。制裁對他們來說毫無影響，反而讓我們這些游客極為不便。仿佛西方國家制裁的不是俄羅斯，而是我們這些游客。

但是我發現，本地人對于戰爭貌似是無感的，他們不會聊起戰爭。電視上依舊放的是搖滾音樂，超市也從來不缺任何物資，戰爭好像從來都沒有影響到普通的百姓，直到我看到一些穿著軍裝的人，才猛地意識到我現在身處的國家是一個在戰爭狀態的國家。

這種感覺很奇怪，那種割裂感讓人覺得很不真實。不過想想也是，去參戰的大多數應該都是遠東地區貧窮的百姓，因為可以獲得一筆不菲的報酬。而普通百姓和戰爭也沒有太大關系。畢竟普通人并不愿意冒著死的風險，去參軍賺這一筆錢。

或許這也是莫斯科官方所營造的氣氛，讓戰爭對社會運行的影響最小化，以避免反戰情緒的產生。而烏克蘭不斷對俄羅斯發動無人機襲擊，則是要打破普京所營造的氣氛，增加俄羅斯人民的戰爭感知度。

這是我第一次前往戰時國家，戰爭看似離我們很遠，但是這一刻，仿佛看到了戰爭對一個國家和普通老百姓的影響。這一次旅行結束以后，內心最真切的愿望便是世界和平。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臺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閱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