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了！散戶養牛憑啥牛氣沖天？

牽黃牛、戴銀帽、拿獎杯！曾作為村BA總決賽冠軍隊奪魁獎品的冠軍黃牛精彩出圈，妥妥地達到了“牛生巔峰”。

“冠軍牛”實則貴州省關嶺縣特產，因此叫關嶺牛。從普通牛到“冠軍牛”，關嶺牛，憑啥牛？

前不久，我們走進一個幾乎家家戶戶都養關嶺牛的小村莊江龍村，發現她也像“冠軍牛”一般，完成了一次從“石漠荒山”到“筑夢空間”的華麗轉身。

山草牛木 雙向奔赴

“對于水土流失、荒漠化、石漠化等生態退化突出問題，要堅持以自然恢復為主、輔以必要的人工修復，宜林則林、宜草則草、宜沙則沙、宜荒則荒。”

——2023年7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生態環境保護大會上的講話

石漠化又被稱為“地球之癌”，但脫貧攻堅期間，江龍村從廣西尋得一劑良藥——保水保土又耐瘠耐旱的皇竹草。“像種甘蔗一樣，把兩米多高、帶芽孢的皇竹草，切成40厘米長的小段，扔在石頭縫里就能活。”江龍村67歲的老人羅明輝告訴記者，為改善生態，2017年，村民在亂石裸露的大石坡上試種了200畝皇竹草。

像韭菜一樣，皇竹草越割越長，越長越旺。長時間不割，皇竹草反而會發黃甚至枯萎。勤勞的江龍人發現，皇竹草一年割4茬，不但可以刺激其分蘗增產，更可以確保每一茬割下來的草都處于鮮嫩期，粉碎后正好用來喂祖祖輩輩都在養的關嶺牛。

2020年，1250畝皇竹草在江龍村大石山間深深扎下了根。

江龍村曾經亂石裸露的石頭山，如今綠意盎然。資料圖

“可皇竹草又太旺了，長得比人還高，剛割下來水分又重，尤其怕遇上下雨，山上石頭又大又滑，年輕人都外出打工，留守老人割不動、也運不走。”曾經像石頭一樣身體硬朗的羅明輝，四五年下來也不得不向歲月低頭。

“江龍村的確山高地遠，但換個角度看，如果能在山水上做出文章，致富也不是不可能。”江龍村駐村第一書記康靜堅信，“命運給你關上一扇門，一定會為你打開一扇窗。要實現可持續發展，一定要轉變觀念，以習近平總書記‘兩山’理念為指引，在產業生態化和生態產業化上下功夫，用生態‘含綠量’提升發展‘含金量’。”

2021年，退伍軍人羅財當選江龍村黨總支書記，他決心帶領村民種草治山養牛。貸款買來牛犢后，他早上5點天不亮就上山放牛割草，8點趕回村委會上班。短短一兩年，羅財就出欄了3頭牛，18元一斤，一頭就賺1萬多元，還上了貸款。

羅財（右）上山放牛。

“多種草、多養牛，不比在外面打工強多了？”越來越多的村民開始認同羅財。一兩年間，曾經地力條件極差的荒山荒坡種上了2200畝皇竹草，風一吹，唰唰唰地響。

隨風而來的不只是聲音。“放牛路上，一坨坨牛糞隨處可見，稍不注意，就會踩兩腳”“牛糞風干后更危險，硬硬的，鑲在地上，摩托車壓上去，連人帶車一起摔出去”“最怕刮風揚塵，土渣啊、糞沫啊，搶著往嘴里灌”……

“牛糞真讓人惱火！”陳興伍是村里的養殖大戶，在羅財的帶動下，返鄉養了25頭牛，如何處理牛糞，成了他的一大難題。

在抖音直播間里，鄰鎮30元一斤的蜂糖李讓他瞬間找到了靈感——北緯25度的低熱河谷氣候適宜種植很多水果，脫貧攻堅期間修的產業路直達山頂，牛糞就是果樹天然的有機肥，果樹又能改善石頭山的土壤。好一個產業循環！

2022年，在地力條件稍好的山坡上，挖機開路，村民先將大石頭搬出來用于坡改梯，之后將珍貴的泥土從小石頭縫隙里摳出來，堆成小堆，種樹。

轉眼3年過去了，如今江龍村的山山崗崗，4200多畝皇竹草，2500多畝枇杷、芒果、果凍橙正迎風而舞。

關嶺牛在吃皇竹草。

種草治山，山綠了；割草喂牛，牛肥了；牛糞還山，草木旺了。江龍村的生態循環就在這一山一草一牛一木之間轉了起來。

幫扶產業 強基固本

“對脫貧地區產業幫扶還要繼續，補上技術、設施、營銷等短板，促進產業提檔升級。”

——2020年12月，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農村工作會議上的講話

脫貧攻堅主要解決貧困群眾的基本生存問題，過渡期的主題則是瞄準發展，用發展的思路解決發展中存在的問題。脫貧攻堅結束，江龍村的石漠化生存環境雖然有了明顯改善，但經濟發展仍然相對落后，生態環境脆弱、產業基礎薄弱、脫貧群眾持續增收能力不強。

歷史上，位列貴州四大名牛之首的關嶺牛曾經“牛”氣沖天，解放初期就曾作為地方良種入京參展，20世紀80年代更是創造了每年15萬多頭的外銷紀錄。

關嶺牛。資料圖

2023年，全國牛肉市場傳來一聲悶雷，價格下行，成本上漲，兩頭擠壓之下，不少養殖戶虧損。

但在江龍村，記者并未感受到養殖戶對于牛價下跌的焦慮。村民羅廷邦極具代表性，他略顯神氣地掏出手機，通過牛棚攝像頭展示自己存欄的15頭牛。

羅廷邦給記者算了一筆賬：從喂養成本看，關嶺牛基本以輪牧放養為主，白天上山吃雜草，晚上補充些切碎的皇竹草、酒糟等，飼料幾乎“零成本”；從養殖管理看，關嶺牛更適應山地地形和氣候，身強體健，一年到頭幾乎不生病；從市場銷售看，關嶺牛憑借自身氨基酸含量高、蛋白質含量高、脂肪含量低的“兩高一低”特性，再加上肉質細膩鮮嫩、口感彈跳豐滿的特點，更是不愁銷路。

極低的飼養成本外加廣闊的銷售市場，讓江龍村的養殖戶可以更加自主地調控出欄時間。前不久，有著多年養殖經驗的陳興伍開始給牛添加豆粕等精飼料。“如果市場價提到每斤15元，我就準備把現在的20多頭牛全部出欄，重新購進一批小牛。”在尋求利潤最大化的同時，陳興伍也不乏“以草定畜、草畜平衡”的生態考量，“1畝皇竹草養1頭關嶺牛。對于一般農戶來說，二三十頭牛是養殖上限，不要盲目擴大規模，不然飼料成本、管理成本、生態代價都會猛增。”

放養的關嶺牛。資料圖

為了進一步增強養殖戶的抗風險能力，提升監測幫扶效能，關嶺縣在2023年對新鋪鎮實施牛犢補助試點的基礎上，自2024年起，連續兩年專門制定《財政銜接補助資金項目實施方案》。2024年，脫貧戶、監測戶能繁母牛每頭獎補5000元，肉牛獎補每頭4000元。2025年，為加強關嶺牛保種，將關嶺能繁母牛每頭獎補提高到6000元，其他牛獎補4000元到5000元不等。

好的產業獎補政策，為江龍村“藏牛于戶”的家庭飼養模式提供了保障。“江龍村這個272戶的山區寨子，近1/3的農戶養著550頭牛。雖然體量不是很大，但同全縣關嶺牛養殖小規模大群體的經營格局極為相似。”關嶺縣農業農村局副局長姜厚云認為，穩住這些小農戶，就是穩住石漠化區幫扶產業發展的根基。在過渡期常態化、常規化、長效化的幫扶中，江龍村的關嶺牛產業如何補鏈延鏈強鏈，是其能否實現可持續發展亟須突破的關口。

關嶺牛養殖小區。資料圖

今年3月，關嶺縣年屠宰10萬頭牛的現代化屠宰場拔地而起，兩條精細化分割生產線可將每頭牛分割成26個細分產品。手撕牛肉、香辣牛蹄、牛黃金串……高附加值深加工產品的標準化生產線開啟，江龍村的小農戶與全國牛肉大市場的聯系越來越緊密。

歸雁還巢 鄉村筑夢

“要吸引各類人才參與脫貧攻堅和農村發展，鼓勵大學生、退伍軍人、在外務工經商等本土人才返鄉擔任村干部和創新創業。”

——2018年2月，習近平總書記在打好精準脫貧攻堅戰座談會上的講話

韋昌明是江龍村第一個考出去的大學生，畢業后，回到胡深溝村民小組跟著媽媽做布依族服飾生意。原村“兩委”班子相中他一有學歷、二有想法，于是在2022年推選他成為村民委員會副主任。

山尖兒上，胡深溝的備用水源因水管年久失修損毀，有的村民生活用水困難，要趕到山腳，從江邊取水。韋昌明沒多想，帶著村民肩扛水泥，鐮刀開路，腰上系條繩子就下井修水管了。“水來了，民心也就聚在一起了。”韋昌明說。

村務忙不過來時，已是村黨總支副書記的韋昌明便發動自己兩個“發小”返鄉幫忙。如今，江龍村“兩委”班子成員完成“大換血”，5名村干部全是二三十歲的年輕面孔，學習政策、對接溝通、上報材料……

江龍村民俗表演。資料圖

殺七八頭牛辦白事，這是布依族的傳統習俗。“雖然一萬個不情愿，但家家戶戶都這么辦，輪到自己也沒辦法啊！”勤扒苦掙的布依族人也曾發出這樣的嘆息。2023年，村里組建紅白理事會，村干部和德高望重的老人一起走家串戶，號召大家“紅事新辦，白事簡辦，其他不辦”。

記者采訪紅白理事會成員項選德：“5年來，最開心的事是什么？”沒想到，他竟然將孩子考上大學這種大事排在第二，排第一的是“現在白事只用兩頭牛了”！

村民經濟壓力小了，江龍村的面貌變了：全村硬化道路通達率100%，入戶道路硬化率95%以上，村民安全飲水覆蓋率100%，村民的小汽車從30多輛增加到110多輛，脫貧人口人均純收入從9997.4元增加到17047.3元……

村民在進行民俗表演。資料圖

落日西斜，站在村里文化活動廣場的百年老榕樹下，記者得知，今年5月，貴州駐村滿兩年的第一書記和工作隊員，按規定進行集中輪換，但康靜選擇繼續留下來，他說因為這里還有未完成的事業：“其一，有一段產業路還沒有硬化，需要再去向上級協調；其二，村里車子越來越多，不少路段會車困難，道路需要拓寬。”

話音未落，廣場上的村民爭著補充：“其三是他撮合的一對小情侶還沒辦喜酒呢！”

作者：農民日報全媒體記者劉久鋒 王澎 張健楠

原標題：從“石漠荒山”到“筑夢空間”——江龍飛騰躍黔山

設計：陳睿

監制：朱一鳴 編輯：劉婉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