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承諾到行動：全球氣候治理進入“實干期” | 社會科學報

2025年是《巴黎協定》達成十周年的關鍵節點。十年來，全球氣候治理獲得了哪些進展，還存在哪些不足？近日，在巴西貝倫舉行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三十次締約方大會（COP30）落下帷幕。大會達成了名為《全球動員：團結協作應對氣候變化挑戰》的核心決議文件。在充滿不確定性的國際格局中，“集體努力”這一共識顯得尤為珍貴，展現了各方合作推進綠色低碳轉型，將承諾落實為行動的決心。

原文 ：《全球氣候治理進入落實的關鍵十年》

作者 |本報記者 朱唐

圖片 |網絡

氣候危機面臨深刻復雜變化

2025年正值《巴黎協定》達成十周年，也是自1992年里約熱內盧“地球峰會”后，《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締約方大會（下稱“COP”）再次回到巴西，首次在氣候危機的核心區域舉辦。33年前的“地球峰會”通過了《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生物多樣性公約》和《防治荒漠化公約》，開啟了全球環境治理的重要篇章。全球氣候界把目光投向巴西亞馬孫雨林深處的貝倫市，無疑是對過往成果的一次階段性檢驗，也是邁向未來的關鍵新起點。COP30的召開有著突出的特征背景，可謂是在多重危機與變局中尋求解決方案的一屆大會。

根據聯合國專門機構-世界氣象組織的最新報告《世界氣象組織溫室氣體公報》，2024年全球大氣中二氧化碳的水平再創新高，加劇了地球氣溫長期上升。源自人類活動的持續二氧化碳排放和野火激增是造成這種情況的主要原因，加上陸地生態系統和海洋等“碳匯”對二氧化碳的吸收減少，有可能導致氣候惡性循環。聯合國環境規劃署最新的《2025年排放差距報告》判斷，在各國現有政策路徑下，本世紀全球升溫仍將顯著高于1.5℃，即便疊加目前已宣布但尚未完全落實的新增國家自主貢獻（NDC），升溫也難以被完全壓制在安全區間內。英國埃克塞特大學全球系統研究所近日發布的《2025年全球臨界點報告》指出，隨著全球變暖突破1.5℃的臨界閾值，世界正迅速逼近一系列災難性臨界點，其中珊瑚礁大規模死亡已成為首個顯著標志。目前全球熱帶珊瑚礁已突破1.2℃的熱耐受臨界值，正越過“生存臨界點”。

聯合國開發計劃署與牛津大學近日聯合發布的《2025年全球多維貧困指數報告》指出，目前全球約有11億人處于健康、教育、生活水平等多維指標衡量的貧困狀態中，而其中8.87億人生活在易受極端高溫、洪水及其他氣候災害影響的地區，直接遭受至少一種氣候災害侵襲。令人震驚的是，有6.51億人面臨兩種或以上氣候災害威脅，3.09億人生活在同時遭遇三、四種氣候沖擊的地區。報告進一步顯示，當前多維貧困程度較高的國家，預計在本世紀末將經歷最劇烈的氣溫升高。這愈發凸顯了全球共同采取行動，應對氣候危機的緊迫性。

當前的國際政治經濟形勢也給COP30增添了諸多不確定性。今年，美國再次宣布退出《巴黎協定》，削減全球氣候資金投入，終止多項國際氣候合作，并首次缺席COP，使氣候治理出現明顯的領導力真空。作為全球第一大經濟體和重要碳排放國，美國此舉對全球氣候治理的原有節奏和格局產生了重大影響。與此同時，新興經濟體正在氣候治理議程塑造中發揮越來越重要的積極作用。

COP30被視為“落實的COP”。之前的氣候大會雖取得了一定成果，但也暴露出不少問題。回顧往屆COP的成果，COP28達成了“阿聯酋共識”，實現了《巴黎協定》生效后的首次全球盤點；COP29被稱為“氣候融資COP”，達成的“巴庫氣候團結契約”設定了發達國家每年至少為發展中國家提供3000億美元的氣候資金目標。然而，當前發達國家資金承諾落實情況不佳，遠遠未能滿足發展中國家需求，融資缺口巨大，并且，各國在減排目標的設定和執行上仍存在較大差距。諸多問題亟待COP30進一步協商解決，推動全球氣候行動從承諾邁向真正的落實。

全球適應目標取得突破

在《巴黎協定》簽署十年后的今天，各類研究報告不斷發出氣候臨界點的警報。本屆于巴西熱帶雨林舉辦的COP30在減緩、適應、公正轉型、資金與治理機制等方面均取得了實質性進展，并在主席國巴西提出的“貝倫政治一攬子方案”框架下，形成了一系列統領性的政治與行動成果。其中，《全球動員：團結協作應對氣候變化挑戰》是COP30的核心決議文件和旗艦性成果，覆蓋氣候資金、減排雄心、公正轉型等關鍵議題。從具體議題來看，大會在全球適應目標和公正轉型議題方面達成的成果可謂亮眼。

最具里程碑意義的成果，當屬全球適應目標這一議題的突破。大會決議批準首套衡量全球氣候變化適應進展的指標體系，即“貝倫適應指標”，其中包含59項適應指標，以衡量各部門和各維度適應目標的進展情況。各締約方可根據國家情況和具體情境，確定此類細分的類別及程度，這標志著全球適應目標正式進入運行階段。“貝倫適應指標”被明確為自愿性、非規定性、非懲罰性、促進性，具有全球性質、尊重國家主權和國情并以國家為主導的工具。指標不應增加報告負擔（尤其是對發展中國家），不用于締約方之間比較，不構成障礙，也不得在任何情況下被用作發展中國家獲取《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和《巴黎協定》下資金的條件。大會還決定建立“貝倫–亞的斯適應愿景”，計劃在未來兩年推動各國把指標納入國家適應計劃，并在2029年第二次全球盤點后更新體系。“適應”在氣候治理體系中成為與減排并行的戰略支柱。

另一大核心亮點是公正轉型機制終于落地，取得應有的話語權。公正轉型工作方案（JTWP）是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之間長期爭議的核心焦點之一。終版方案文本中接受了發展中國家的訴求，決定設立公正轉型機制。決議明確了公正轉型的核心要素：公正轉型是采用以人為本、自下而上、全社會參與的多方利益攸關方方法，強調與所有社會伙伴進行有意義和有效的社會對話的重要性，以及在公正轉型中尊重勞工權利、提供體面工作和高質量就業。新機制目的是在公正轉型基礎上加強國際合作、技術援助、能力建設和知識共享，確保轉型過程的公平、包容。該機制的實施基于《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和《巴黎協定》，并與現有工作方案互相配合，形成互補。這意味著JTWP從一個信息交流平臺，升級為具備操作性和實施功能的行動機制，從而打破COP29有關JTWP談判的僵局，體現發展中國家和民間社會的一致性行動成果。這也得益于巴西COP30主席團將JTWP納入核心政治戰略。同時，全球南方提出的“貝倫行動機制”也是一大成果，該機制致力將能源系統、工業鏈與就業方案整合為整體性轉型規劃，并在2026年推進細化。公正轉型開始從概念走向制度化、工程化操作。

正式機制與自愿行動雙軌并進

雖然達成了一系列重大突破成果，本屆COP30依然暴露了許多待解決的問題。在減排及化石燃料議題上，“化石燃料淘汰路線圖”因產油國反對未能寫入正式文本。在氣候融資議題上，發展中國家期待的資金規模突破未出現，資金落地仍是一項未竟的任務。在貿易與規則方面，在歐盟碳邊境調節機制即將正式實施的壓力下，貿易與氣候的交叉議題才首次被正式納入《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框架中。在森林與自然議題上，大會宣布成立熱帶雨林永續基金，但在“零毀林路線圖”上未能達成一致，與“化石燃料淘汰”一樣，以“自愿路線圖”形式開展。另一個不可忽視的事實是當前的氣候承諾與實現1.5℃溫控目標間的差距依然巨大，仍需加快減排步伐、強化資金與技術支持，并推動各國政策與行動落地。《2025年排放差距報告》已經發出警告：即便各國更新國家自主貢獻，全球升溫或仍逼近2.4℃。

在承諾與行動日益脫節的現實下，《巴黎協定》第二個十年的主題已然明確——從“承諾”轉向“實施”。氣候行動的未來，已不能僅靠正式談判的共識成果。正式機制與自愿行動雙軌并進的模式正成為關鍵——氣候行動議程所催生的解決方案、創新實踐與具體行動已經驗證了這一點。《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執行秘書斯蒂爾強調：“194個國家首次共同聲明‘全球向低碳排放與氣候韌性轉型的進程不可逆轉，這是歷史的必然。’這并非空談，而是有現實支撐——當前全球對可再生能源的投資規模已是化石燃料的兩倍。這既是政治宣言，更是市場發出的、不容忽視的時代強音。”

當然，在COP30談判場外有非常多值得關注的動向，讓我們看到諸多希望。除了官方決議，COP30推出了諸多主席國外部進程、區域合作機制及跨國對話平臺，體現制度創新嘗試，包括“貝倫1.5℃使命”和“全球實施加速器”等主持國倡議，以及“氣候變化與貿易綜合論壇”等。在甲烷減排方面，COP30前夕巴西、英國和中國在貝倫聯合主辦甲烷及其他非二氧化碳溫室氣體峰會，各國領導人介紹了國內與國際層面的減排行動。峰會還啟動了“超級污染物國家行動加速器”倡議，旨在到2030年，幫助30個發展中國家實現甲烷和氫氟碳化物的深度減排。

COP30最終決議中也強調了非締約方在推動《巴黎協定》、氣候行動中的重要作用，特別是民間社會、企業、金融機構、各級城市和地方當局、地方社區、婦女、青年和兒童，以及科研機構，包括通過其他相關政府間進程取得的進展。例如，COP30決議中的《沙姆沙伊赫減緩氣候變化雄心和實施工作方案》明確承認，當地人民和當地社區在減緩氣候危機方面發揮著關鍵作用。

總之，COP30讓我們看到地方代表、民間社會組織、智庫，以及各類非國家行動者共同參與，地方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集中、更直接推動減排、實現氣候目標。應對風險不僅僅依賴國家層面的承諾，更依賴城市和地區在前線的實際行動。這傳遞出一個明確信號：縱然全球地緣政治波濤洶涌，多邊氣候合作的航船依然在破浪前行。

文章為社會科學報“思想工坊”融媒體原創出品，原載于社會科學報第1982期第1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本期責編：程鑫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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