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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北,當北緯45度的嚴寒封鎖了所有的活水,黑土地被半米厚的堅冰禁錮成一塊巨大的荒原。
一種被當地人稱為“單腿驢”的神秘物種,便會從冰霧中蘇醒。

如果你初次踏上東北冰面,可能會在齊齊哈爾的勞動湖或遼陽的太子河上,目睹一種足以挑戰生理平衡極限的景象。
穿著棉襖的男人們,正以一種極度蜷縮、宛如思想者雕塑的姿勢,蹲在一個比A4紙大不了多少的木板上。
腳下是一枚只有幾毫米寬的鐵刃,雙手各持一根鋼釬,像某種巨型昆蟲的足肢一樣飛速點地。

圖源:@meiriresou
隨著一陣尖銳刺耳但極具節奏感的嗞嗞聲,男人們以一種近乎貼地飛行的速度,在零下二十度的寒風中呼嘯而過,“嘿喲喲,得勁兒”。
“開始還以為是輪椅,一看,不對啊,沒輪兒。”
這是東北冰面上的終極浪漫——單腿驢,學名叫單腿冰車,也有地方管它叫“單梯兒”或者“單腿雷子”。
從構造上來看,這玩意簡陋極了,通常由三兩塊松木板拼接而成,下方縱向安裝一個特制的冰刀,玩的人需要雙腳前后交疊踩在木板上,全身重量壓在那一道窄窄的刀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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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競圈喜羊羊
對于每一個試圖挑戰單腿驢的異鄉客來說,第一次接觸它往往不是起飛,而是社死。
經常有人見過自詡滑板高手的年輕人,滿不在乎地跨上單腿驢,試圖駕馭這頭冰原野獸。
然而,就在松開手腳試圖尋找平衡的一瞬間,人們會向前一頭栽倒,那頭“驢”在空中劃個圈,然后一頭扎進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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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吾是群哥
滑單腿驢的難度,在于它是一種動態平衡的魔術,講究一碗水端平。
雙腿冰車像是個老實憨厚的二八大杠,穩當,但笨拙,單腿驢則是冰面上的獨輪車,它要求你不僅要有過硬的腰腹核心力量,還要有一種近乎禪宗的定力。
你需要蹲得極低,重心沉在腳底那條微不可見的線上,雙手握著的冰釬不僅僅是推進器,更是你的平衡木。在那一收一放的頻率里,稍有偏差,你就不是在滑冰,而是在冰面上放飛自我,不知道的還以為在玩break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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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大爺們常說:“玩單腿驢,玩的就是那股子驢勁兒。”這股勁兒,是倔強,是不服,是即便腳下只有一道棱子,男人們也要在廣袤的冰原之上,劃出一道最野的弧線。
如果你以為這只是老年人的退休消遣,那就太低估這群東北男人的戰斗力了。
在遼陽太子河或長春伊通河,你會看到這里的單腿驢大軍已經形成了一套嚴密的工業標準和競速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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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爺們的裝備往往是DIY的巔峰,有的冰車板材用的是昂貴的紅木,有的冰釬是用碳纖維登山杖改成的,還有的在木板前端鑲嵌了豹子頭或鷹圖騰,透著一股原始的霸氣。
更有技術大拿如遼陽的賈成真,不僅鉆研冰刀工藝,還發明了冰刀與輪滑的轉換裝置,拿到了專利。
這讓他的單腿驢實現了真正的冬夏兩棲。

當成百上千個滑單腿驢的東北男人聚在一起,那場面絕不亞于一場低配版的F1方程式賽車。
他們一會排成一字形,一會排成人字形,千刀齊發,冰面被劃出千百道白痕。

圖源:@莊志明律師
男人們不僅玩競速,還玩花活,原地360度大回旋、障礙繞樁、甚至在疾馳中縱身一躍,跳過冰面的裂縫,然后穩穩落地,繼續向前。
那種輕盈,靈巧,與年齡極不相稱的爆發力,會讓任何一個坐在暖氣房里刷手機的年輕人感到一絲莫名的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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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青春河邊巢
在東北大爺眼里,健身房里的跑步機是給溫室里的花朵準備的,真正的爺們,就該去冰面上和零下二十度的冷空氣對沖,把老寒腿和前列腺炎都甩在冰車后面。

圖源:@伍哥貼地飛
東北男人對單腿驢情有獨鐘,可能得從這片土地的基因里找答案。
單腿驢不是現代體育的產物,它是從古老的東北冰嬉運動中走出來的活化石。
在物質匱乏、交通不便的古代東北,冰面是天然的高速公路,人們為了在江面上運輸物資,發明了爬犁。后來,為了增加靈活性,爬犁逐漸瘦身、演變,變成了這種由鐵釬支撐、蹲姿滑行的單刀冰車。
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那是單腿驢的黃金時代。那時候的東北孩子沒有游戲機,沒有變形金剛,唯一的快樂就是找幾塊廢木板,撿一把工廠廢棄的鋸條或鋼板,磨成刀刃,自己攢一輛冰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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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大慶網
那時候,如果能擁有一輛全院最快的單腿驢,你就是這條街最靚的仔,它承載著一代東北男人的熱血青春,是他們在那個單調、寒冷、卻充滿生命力的年代里,關于速度與力量的最初啟蒙。
后來,隨著生活條件的改善,單腿驢曾一度消失在人們的視線里,但在近幾年,它又奇跡般地在東北各大城市復興。那些已經年過六旬、頭發花白的老玩伴們,重新從庫房里翻出落灰的冰車,或是找木工重新打造。
對于他們來說,童年似乎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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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東北新聞網
東北的冬天太長了,長到讓人覺得世界仿佛停止了跳動。有人說,如果你選擇對抗寒冷,你就會變得像冰塊一樣脆,如果你選擇躲避寒冷,你就會變得像室內盆栽一樣萎靡。
東北人選擇了這種最硬核的解構方式:幽默中的反差,荒誕里的浪漫,絕境下的樂觀。
有人說,“單看那滑單腿驢的姿勢,其實挺滑稽的,一個大老爺們,蜷縮成一個球,像只受驚的倉鼠。”但當你看到他以每小時四十公里的速度,在冰面上劈波斬浪時,那種詼諧瞬間轉化成了一種蒼勁的豪邁。

有東北老哥說,滑單腿驢的時候,人是孤獨的,“你只能聽到耳邊的風聲和腳下的碎冰聲,但在大聚會的時候,大家互相追逐、碰撞、打趣,那種集體的溫情,又瞬間消融了周遭的嚴寒。”
“滑上單腿驢,你就不覺得自己老了。風一吹,眼睛一瞇,總覺得自己還是那個十來歲、褲襠后面拖著兩條大鼻涕的小孩。”
單腿驢現在已經成為了遼陽等地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在看膩了滑雪場的高級雪具后,開始重新迷戀上這種帶有原始氣息和工業質感的冰上玩具。
等到明年春天,冰雪消融,太子河的水重新流向遠方,這些單腿驢會被主人細心地抹上油,收進地窖或閣樓。但那種嗞嗞的劃冰聲和冰面上的吆喝,會留在每一個東北男人的夢里,伴隨著春天第一聲鳥鳴,化作來年繼續對抗生活寒潮的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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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心燈1盞
當冬天的夕陽灑在遼闊的冰面上,光影拉長了那些滑行者的身影,成百上千個單腿驢在冰面上交織成一幅幾何畫卷,那是東北大地獨有的蕩氣回腸。
“世界可以冰封,但熱血永遠滾燙,嘿喲喲,得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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