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解2025｜冰川（下）：山地之憂

2025是國際冰川保護年。冰川，既被譽為“白色寶藏”，又被譽為“固體水庫”。它以冰的形式長期儲存地球上約70%的淡水，遠超湖泊、河流和地下水的總量，在調節全球氣候、保護生物多樣性方面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然而，隨著氣候變暖，全球冰川正以驚人的速度消融，對全球生態系統和水資源安全構成嚴峻挑戰。

如果說兩極冰川關乎地球命運，那么遍布全球的山地冰川，則是氣候變化直觀的“警示標”。然而，在全球氣候持續變暖的危機下，這些看似沉默而穩固的“警示標”，正以不可逆的方式發生改變。

喜馬拉雅山脈中的珠穆朗瑪峰。視覺中國 圖

急劇萎縮的山地冰川

山地冰川以固態形式儲存降水，并在氣溫升高的季節逐步釋放融水，調節河流徑流，維系下游飲用水、農業灌溉和水力發電的穩定。經過多地長期觀測顯示，近年來全球山地冰川和積雪消融速度明顯加快。氣候變暖已成為驅動山地冰川退縮的主導因素之一，部分區域的冰川正經歷“加速消融期”，其變化速度已顯著高于歷史平均水平。

1984年與2025年的美國阿爾塞克冰川衛星圖像對比。研究顯示，隨著阿爾塞克冰川消融，湖泊不斷擴大，如今環繞普羅山，以致形成新島。視覺中國 圖

近幾十年來，至少有600座冰川消失。2025年冰凍圈報告指出，全球冰川冰損失正在呈指數級增長。2000年至2023年間，山地冰川損失最大的是中歐和高加索地區，在此期間分別損失了 39% 和 35% 的冰，積雪的厚度和持續時間都在下降。如歐洲的阿爾卑斯山脈和亞熱帶的安第斯山脈，預計將較早達到峰值，在未來20年內可能有50%的冰川消失。塔吉克斯坦在過去百年間已有30%冰川消亡，導致國家的供水和農業模式遭受嚴重破壞。而斯洛文尼亞和委內瑞拉，則已痛失全部冰川。

當地時間2025年11月3日，圖表顯示：受全球變暖影響，預計至2100年歐洲阿爾卑斯山和高加索山脈冰川將完全消失。過去20年間，全球冰川已損失超過6000立方千米的冰體，這相當于全球冰川總冰量的約5%。預計到2100年，現有冰川的26%-41%將會消失，導致海平面上升至少1米。在某些情況下，歐洲阿爾卑斯山脈和高加索山脈的所有冰川預計將完全消失。信息 來源：哥白尼氣候變化服務、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

當地時間2025年9月30日，瑞士阿爾卑斯山格萊奇，這張組合照片顯示了2023年8月24日在羅納冰川上空拍攝的航拍圖（上），圖中的冰川被絕緣泡沫覆蓋，以防止其融化；以及2025年9月12日在羅納冰川上空拍攝的航拍圖（下），圖中的羅納冰川底部正在融化并匯入冰川湖。一項研究警告稱，瑞士的冰川受到氣候變化的影響尤為嚴重，在過去十年中，已經減少了四分之一。瑞士冰川監測網絡（GLAMOS）表示，2025年瑞士的冰川融化量再次“巨大”，接近2022年創下的紀錄。視覺中國 圖

《自然-氣候變化》最新發表一篇建模研究論文稱，全球每年消失的冰川數量預計將急劇上升，到21世紀中葉達到2000-4000座，具體取決于相較于工業化前水平的升溫程度，如限制變暖在1.5°C，到2100年，將比變暖2.7°C的場景下冰川存續數量翻倍，并防止在4.0°C升溫下冰川近乎完全消失的局面。

2024年9月，斯洛文尼亞特里冰川接近消失，已不具備冰川特征，即不再移動，也沒有冰川裂縫。來源：斯洛文尼亞科學院和藝術學院研究中心安東·梅利克地理研究所檔案館

當地時間2024年5月，委內瑞拉的洪堡冰川已正式消失，標志著該國冰川時代的結束。視覺中國 圖

聯合國強調，全球有數億人口依賴山地冰川和積雪融水作為飲用水和農業用水來源。一旦冰川持續退縮，下游地區在旱季獲得穩定水源的能力將明顯下降，水資源安全的不確定性隨之上升。在一些高山流域，徑流高峰正在提前出現，而枯水期被拉長。這種“先多后少”的變化趨勢，意味著當前的融水增加，本質上是對未來水資源的提前透支。

當地時間2025年8月11日，德國加米施-帕滕基興，楚格峰的施尼費爾納冰川，冰雪融化形成水流。專家表示，預計將在一兩年內失去冰川的部分特征，并將在2030年左右完全消失。視覺中國 圖

國際冰凍圈科學學會主席利斯·瑪麗·安德烈亞森認為，全球冰川正經歷著持續性萎縮，希望能有更多新舉措積極應對全球氣候變暖，合理規范人類活動，科學高效保護冰川。她呼吁通過科學監測和國際合作來有效應對冰川消融。

冰川退縮下的生境變化

山地冰川變化的影響，并不止于水量本身。作為河流源頭和高寒生態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冰川和積雪的存在決定著水溫、流量節律以及周邊生態環境的穩定性。在高原等高寒地區，冰川退縮和積雪減少正在改變高寒濕地與草甸的分布格局。

例如，高原鼠兔這一物種非常依賴高寒草甸提供的植被和相對穩定的水熱條件。當冰川融水減少、草甸退化，其棲息地將被壓縮，種群密度和分布格局隨之發生變化。而作為高原生態系統中的關鍵物種，高原鼠兔數量的波動會進一步影響其捕食者，如高原猛禽和部分食肉哺乳動物，從而引發生態鏈條的連鎖反應。

高原鼠兔。視覺中國 圖

在水生生態系統中，冰川退縮同樣帶來顯著影響。隨著地球被“加熱”，高山地區的平均氣溫也持續升高，釋放融水的調節功能正在被削弱。冰川加速消融在短期內可能導致河流徑流增加，看似增加了可用水源，甚至因流量過大引發洪水風險；但從長期看，隨著冰川體量不斷縮小，其“蓄水能力”終將下降，流域將面臨更加頻繁和持久的季節性缺水問題。

當地時間2025年7月13日，孟加拉國庫爾納地區，Jhulong Para村位于孟加拉國喜馬拉雅山脈的河流與大海交匯處，該村莊的河流因海平面上升而鹽堿化，尋找飲用水已成為當地人嚴峻的挑戰。當地政府稱，全球變暖導致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正在吞噬低洼地區，而更強的風暴將海水推向內陸，使水井和湖泊變得咸澀。視覺中國 圖

當地時間2025年4月25日，孟加拉國庫爾納地區，索拉村，婦女們提著水罐去取飲用水。視覺中國 圖

當地時間2025年7月12日，孟加拉國庫爾納地區，Jhulong Para村，一名婦女從收集雨水的瓦罐中取水。視覺中國 圖

另外，美國國家海洋和大氣管理局（NOAA）與氣候研究機構的分析顯示，冰川融水減少和水溫升高，會改變高山河流中冷水性魚類的生存條件。這類物種對水溫變化極為敏感，一旦適宜水溫區間縮小，其生存空間將被迫向更高海拔收縮，甚至面臨局部消失的風險。

當地時間2025年6月11日，奧地利卡普倫，航拍視角下，基茨施泰因霍恩山和施米丁格基斯冰川的融水流淌。奧地利科學家使用無人機繪制冰川的詳細三維數字地圖，以收集其深度等關鍵數據。施米丁格基斯冰川平均每年深度消退1至3米。奧地利約有800至900個冰川，幾乎所有冰川都在全球變暖的影響下萎縮。視覺中國 圖

潛伏的地質災害風險

相比生態變化，山地冰川退縮帶來的另一重危機對人們的影響更加直接，也更具突發性。

隨著冰川消融，冰川末端和山谷中形成的冰湖數量不斷增加。這些冰湖往往由不穩定的冰磧物圍堵，一旦受到極端降水、冰崩或地震影響，極易發生冰湖潰決洪水。此類災害具有突發性強、破壞范圍廣、預警難度大的特點，對下游城鎮和基礎設施構成現實威脅。

當地時間2025年9月19日，瑞士，無人機拍攝的布拉滕村。2025年5月28日，洛琛塔爾山谷的樺樹冰川部分融化崩塌引發山洪，將該村莊淹沒，并形成了一個大湖。視覺中國 圖

《2025年冰凍圈狀況報告》在“山地冰川與積雪”章節中提到，在全球升溫超過1.5℃的情景下，冰湖潰決洪水、山體滑坡等災害發生頻率和強度將明顯上升，尤其是在亞洲高山區和其他高山發展中地區。

此外，冰川退縮和多年凍土退化還會削弱山體結構穩定性，增加滑坡和泥石流發生概率。這類災害往往與極端天氣疊加出現，形成復合風險。

守衛“白色寶藏”

山地冰川的變化，常常發生在大多數人視線之外。它們遠離城市與日常生活，看似與多數人并無直接關聯。然而，正是這些“看不見”的“白色寶藏”，長期支撐著區域水安全、生態穩定與災害風險緩沖。

當地時間2025年3月6日，肯尼亞登山者在肯尼亞山國家公園的山麓地帶眺望主峰群。作為非洲第二高峰，肯尼亞山上的冰川正在急劇消融——這些冰川對周邊生態系統和社區至關重要。據世界冰川監測服務組織（WGMS）數據，自1934年以來，冰川質量已縮減超90%。視覺中國 圖

當地時間2025年3月5日，山地巡護員彼得·恩德瓜（Peter Ndegua）在肯尼亞山國家公園內的氣象站檢查收集氣候和氣象數據的設備?？夏醽喩缴媳ㄑ杆傧冢@些冰川的變化影響著數百萬人的水源，當地農業、水力發電和生物多樣性。視覺中國 圖

科學界普遍認為，即便立即采取強有力的減排行動，部分冰川損失已難以避免。但研究同時指出，將全球升溫控制在較低水平，仍能顯著降低冰川消失的規模與速度，從而減輕水資源短缺和災害風險,為下游地區爭取寶貴的適應時間。這也是《巴黎協定》強調減排緊迫性的核心原因之一。

當地時間2025年5月30日，塔吉克斯坦杜尚別，穆罕默德·謝巴茲·沙里夫首相在冰川保護國際高級會議（ICGP 2025）上發言。視覺中國 圖

當地時間2025年8月8日，意大利米蘇里納，拉瓦雷多三峰山班車停車場鳥瞰。旅游項目給這里帶來了經濟效益，但也帶來了環境壓力：擁擠的小徑、停車混亂以及對脆弱生態系統的破壞。截至2025年夏季，當局推出限時入場許可證以及班車服務。這些措施旨在遏制擁堵，保護景觀。數據顯示，自1970年以來，這里的平均氣溫已升高1.5°C，積雪顯著減少。冰川消退，特別是馬爾莫拉達冰川的消退，已達到驚人水平。視覺中國 圖

在變化已然發生的現實下，風險管理成為冰川保護的重要一環。近年來，多國在高山地區加強了對冰川和冰湖的監測，通過遙感技術、自動氣象站和現場巡查，對潛在的冰湖潰決風險進行評估和預警。一些高風險區域還通過工程手段降低冰湖水位，以減少突發洪水對下游社區的威脅。

當地時間2025年9月1日，意大利博爾扎諾奧拉，農光互補電站的鳥瞰圖。農光互補系統將可持續性與創新相結合：在3000平方米的蘋果樹行上方近5米處架設了70千瓦的太陽能電池板，這些電池板安裝在堅固的耐候鋼太陽能跟蹤器上，為大約20個家庭提供能源，同時傳感器網絡監測氣候、太陽輻射、反照率、土壤濕度和作物響應。視覺中國 圖

地方層面的適應同樣不可或缺。對于依賴冰川融水的流域而言，調整用水結構、提高水資源利用效率，是應對季節性缺水的重要手段。在高寒生態系統中，保護濕地和草甸、減少人為干擾，有助于維持生態系統對氣候變化的緩沖能力，減輕冰川退縮帶來的連鎖影響。

空中俯瞰西藏昌都市邊壩縣的祥格拉冰川（晉美多吉 攝）。新華社 圖

此外，中國是全球中低緯度冰川最發育的國家，同樣面臨類似難題。中國科學院西北生態環境資源研究院今年3月最新發布的第三次中國冰川編目顯示，中國最新冰川面積約為4.6萬平方千米。與2014年完成的第二次中國冰川編目相比，2008年至2020年間，中國冰川面積整體減少約6%。

2025年8月1日，冬克瑪底冰川旁設立的持續觀測冰川末端變化的攝像頭。新華社記者 邱婧熠 攝

2025年8月1日，科考隊員檢查冬克瑪底冰川的觀測數據。新華社記者 邱婧熠 攝

如今，科學保護冰川、加強冰川研究已成為中國政府、學界和民眾的共識。覆蓋新型材料是當前保護冰川的措施之一。同時，中國長期致力于加強對冰川的監測和研究，并加大保護力度。第二次青藏高原綜合科學考察研究自2017年啟動以來，聚焦“亞洲水塔”的冰川變化與影響及應對，開展多學科交叉綜合科考，產出一批世界級原創成果。2023年，《青藏高原生態保護法》實施，專門就冰川資源保護作出明確規定。2024年，《西藏自治區冰川保護條例》實施，為冰川保護專項立法。

當地時間2025年9月24日，塔吉克斯坦東部的帕米爾冰川，兩名科考隊成員攜帶冰芯樣本下山前往大本營?？茖W家團隊在帕米爾冰川深處鉆探，以提取該地區首批深層冰芯，旨在將全球變暖抹去地球氣候記憶之前將其保存下來。視覺中國 圖

冰川保護并非某一項孤立行動，而是一系列跨尺度努力的疊加。從全球減排到地方適應，從科學監測到風險預警，每一層面的行動，都是在為易逝的高山冰川爭取時間。正如聯合國發布《2025年世界水資源開發報告》所說：“發生在山中的一切，都不會只停留在山中?！?無論我們身在何處，冰川的命運都與我們每個人的未來息息相關。

海報設計 白浪

圖文來源：新華社、央視新聞、人民日報、《2025年世界水資源開發報告》、《2025年冰凍圈狀況報告》、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