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過牢的歌女,沉迷寫詩的報社工作者。
太經典的一組人物關系,接下來就該是熟悉的救贖戲碼?
形成了刻板印象的我,實在錯得離譜。
《人之初》第六集,曲夢(唐嫣 飾)用一場近乎“自毀”的剖白與反問,打碎我的預期,也拷問所有人——
“你以為我們天生下賤嗎?”
“不要幻想著拿我滿足你的理想主義!”

這一刻,一種前所未有的觀感狠狠擊中了我,如潮水激蕩,帶來滿心的茫然與感動。
看《人之初》,看戲中人被命運的潮水推著一步步向前,曾經的選擇釀出當下的謎題,因果交織;既探尋真相,也拷問人心。
追劇的過程不僅僅是進入,更是浸入。
時代潮水,沖刷真相
一起車禍,兩場葬禮,四條人命。
開局即高能,但《人之初》的敘事妙就妙在——不急著追兇、鎖兇,而是宕開一筆,讓故事的潮水漫向90年代的失落、迷茫與紙醉金迷。
曲夢與楊文遠(楊玏 飾)的相遇,正發生在這樣的時代縫隙里。
為了寫作而體驗瀕死感,楊文遠躺在火車軌道上,臉上微帶笑意。
人群熙攘,只有曲夢出手“砸”醒他,把他拉回現實。
一個向死而行,一個在生活里沉浮,兩條本該無交集的軌道竟擦出火花,開啟一段無法只用“浪漫”概括的關系。

隨著兩人走近,俱樂部這條線索的暗面逐漸顯影。
這里并非單純的享樂場,而自有一套清晰規則與強控制力的體系:
俱樂部網羅年輕漂亮、被逼至生活邊緣的女孩,將她們作為“資源”投喂到利益網絡中。一旦成為歌女,便無法輕易“上岸”。
楊文遠想用詩和遠方將曲夢喚醒,但他無權無勢,反而讓彼此沉入深水……也許這樣的故事太多太多,都成了壯大俱樂部的基石。

幾十年后,俱樂部成功“上岸”,成為支撐地方經濟的鵬來集團,彼時的俱樂部二把手吳國豪(王景春 飾)在權力爭斗中勝出,進入主流敘事。
那“曲夢們”呢?
她們的去向、代價與命運,被時代大潮沖刷得不留痕跡——直到一場車禍,撞出了埋藏于城市地標雕像中,曲夢的陳年尸骨。

起初,我以為尸骨僅僅是以最具沖擊力的方式,讓另兩條平行線交織——高風(張若昀 飾)尋母多年,在養父高大華不明不白地去世之后,終于“遇見”了吳飛飛(馬思純 飾)。
一個是與尸骨血濃于水的“孤兒”,一個是鵬來集團繼承人;一個尋找過去、挖掘真相,一個維護當下、掩埋秘密。
但隨著90年代曲夢的故事上演,我意識到,高風想要追尋的過去不只是前史,而是導致當下的重要的因,兩個時空也不只是平行流淌,而是相互叩問:
誰在隱瞞?誰在訴說?誰被犧牲?誰泯滅良知?
問題的答案,就埋藏在這貫穿數十年的、洶涌而沉默的潮水之中。

當我們跟隨高風和吳飛飛一起靠近父母輩的秘密,從在家庭內部追查身世到跨越時空追溯罪惡源頭,才驚覺當年如夢似幻的緣分隨潮水漂了二十多年,落腳在當下的罪案里。
唏噓之余,我也忍不住再次感嘆《人之初》的多線交匯,懸念和情感濃度如DNA般螺旋上升,與高風苦苦追尋自己生命的來處,形成了絕妙呼應。
尤其打動我的,還有那些推動敘事的關鍵線索,并非冰冷證據,而是動人的情感具象化
是一段旋律——
高風記憶中母親反復吟唱的曲調,也從吳飛飛口中無意哼出;
是一顆金球——
生母留給高風的金球項鏈,是當年俱樂部的交易籌碼,更是曲夢救下楊文遠的“定情信物”;

也是一座雕像——
石獅子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是養父生前慟哭的緣由,也是吳飛飛和高飛歸屬感的來源……
![]()
這些物件在不同時空、不同人生之間流轉,推著我們去正視人與人的關系、人內心的情緒激蕩。
當那些被刻意隱去的故事露出一角,斷裂的信息產生交匯,觀眾會自然產生“原來如此”的情感震動。
罪案之上,迷局蔓延
之所以說追《人之初》有一種“浸入感”,是因為它擁有一種獨特的氣質,或者說是一種浸透敘事、畫面與人物關系的“氣候”,能夠輕易把我拽進那種不安和不確定之中
劇中的濱川,沒有以往常見的燥熱,一股濕冷、陰郁撲面而來。
街巷、江河、交錯的城市軌道,都像被籠著一層霧,像是有故事醞釀著將要發生。

讓我念念不忘的,還有90年代漂浮在江邊的船上俱樂部。
漂浮的封閉空間帶來天然的失重感,濕漉漉又沉甸甸的。
在那里,欲望發酵,罪惡失控,人和事仿佛一場醒不來的大夢。

霧氣會滲入記憶的底層,帶來反復回潮的片段
高風與養父的隔空對話,發生在盤旋上升的階梯旁;與舊旋律一同出現的,是無法抵達的暖黃嬰兒房……
獨有的夢核感,讓人心生向往又難辨虛實。

人與人的關系,也是欲言又止、不明確定義的。
由于視點被分隔,高風和吳飛飛的關系曾引發我強烈的好奇。
明明知曉同一段旋律、懷揣對同一座石獅的歸屬感,兩人卻總在城市中錯身而過。
婚禮時,吳飛飛給閨蜜打電話——這是她唯一能說上心里話的人。
伏筆回收,我們才知道,“閨蜜”竟是高風。
![]()
剪不斷理還亂,看似兩個世界的人卻維系著微妙的聯結,一如他們撲朔迷離的身世紐帶
再看曲夢與楊文遠的感情,則游移在現實與文本之間
他想以她的名字寫小說,美好結局在小說中成型,在現實中卻觸不可及。兩人還能并肩往哪兒去?

我很喜歡的一點,是那種氛圍會一直蔓延、籠罩,一場雨、一陣風都成為人物情緒的外顯
連日奔忙下來,以為接近真相卻遭到愚弄,高風拿著生日蛋糕站在瓢潑大雨之中,原來人在崩潰邊緣會痛哭,也會大笑。
一場夜雨,澆出他被長期壓抑的身份焦慮、尋根路上的無助與執拗,也讓潮濕漫進觀眾的心里。

一陣風,卷起了楊文遠的尊嚴刻度。
曲夢沖下車,奔向他,奔向自己想要抵達的遠方。
她渴望的自由,也該如風一般抓不住、打不垮。

《人之初》就這樣將懸念鋪陳得如同天氣,侵入空間、結構和情感。讓我們跟隨人物在不確定中前行,同步感受被命運裹挾的無奈與掙扎,一時難以抽離。
選擇,決定命運的方向
看完前4集,我還在好奇故事要怎么往下發展,而看完6集我完全確定:《人之初》要剖開的不是罪案,而是人性。
每個人心里都有一股潮水,而他們的每一個選擇,都對應著自己命運的漲落。
高風的潮水,是近三十年“尋根”的執念與掙扎。
他對養父母懷有打斷骨頭連著筋的依戀,卻又因巨大的隱瞞而本能抗拒。

有個細節我印象深刻:一家人原本坐在一起和和氣氣地吃面,然而一旦觸發“生母”關鍵詞,這份平靜便會崩塌。
也許有人不理解高風為何對尋找生母如此執著。
在我看來,他的尋根,本質既是尋“真”——他不想過被欺瞞得不清不楚的人生,謊言對他是一種保護,更是一種糊弄;也是尋找自我——看清楚來路,他才能踏踏實實地往下走,確認自己存在的意義。

吳飛飛的潮水,是“岸上人”的身不由己。
千金大小姐,臉上帶著笑,心里卻有幾分狠:為了爭奪股份,她以婚姻作為籌碼;當推人的意外發生,她服從了父親那一套“花錢堵嘴”的處理方式。
但撕開高貴的外殼,會發現她對被家族馴化出的狠戾與虛偽,也存有質疑和抗拒。
她用自己的人生,去圓滿父親的榮耀,但當發現父親為她“擺平”一切,也把她隔絕在真相之外時,她終將迎來覺醒。

曲夢的潮水,是淤泥里開出自由的花。
我不想將曲夢與楊文遠的關系定義為“為愛奔赴”。
楊文遠之于曲夢,更像是一面鏡子——照出那個“心里有夢,眼里有光”的女孩殘存的理想主義。
因此,她一次次看似矛盾地與他劃清界限,又義無反顧地奔向他。每一次靠近,是她對不公的反抗;每一次推開,是她對現實絕望的認知。
正是一次次掙扎,讓曲夢不是一個推動劇情發展的悲情符號,而是一個清醒、有力、有血有肉的人。
![]()
也正是通過對人性幽微的挖掘,《人之初》中每個角色都無法被簡單歸類為善或惡,而是呈現出被時代、家庭、私欲與情感持續撕扯的復雜狀態。
養父粗暴阻止高風調查身世,出于占有欲,也出于保護欲。崇尚明哲保身的他,也許暗中希望秘密永遠無人知曉。
吳國豪初登場,是人人想接的父親,多金、寵女。細看才發現,這份父愛里還藏著控制與算計。

于是,高風和吳飛飛的命運交織中,多了一筆——兩個活在別人編寫的劇本里的人,終要奪回定義“我是誰”的權力。
最終,所有潮水都匯入了“人之初”的終極命題——是追尋生命的起點、對人性本源的叩問,也指向渴望喚醒的初心。
回頭看,會發現劇集的小標題如同鑰匙,充滿趣味和深意:
《孤兒》點出生而為人的終極三問,無根的不只孤兒,還有所有找不到方向的人;《千金》既是地位也是枷鎖;《婚禮》與《閨蜜》很妙,都是表面親密、實則錯位的關系呈現,真情假意難以分辨;《醒來》是兩個世界的人拼命靠近,但需要醒來的不是他們,而是掩埋真相的人……
《味道》則把一切拉回生活之中——
一碗湯面的溫度,讓同為孤兒的警察蘇民(雷佳 飾)找到了根;一碗紅燒肉的秘密,讓高風與養父完成遲來的和解;被子曬過陽光的味道,寫成了“家”的定義……

這些質樸的生活印痕,成為了跨越階層與傷痛的共通語言,也是高風尋根的土壤。
他的尋找,從此不只追溯從前,也開始探索當下。
同樣,吳飛飛的選擇,不僅關乎家族的未來,也關乎自己的良知。
他們攜手,或許是為了那些和他們一樣——一樣真實存在過、掙扎過的“曲夢”們的故事,得以重見天日。

《人之初》用人性倫理書寫懸念,也帶我們抽絲剝繭,親眼見證人是如何走到現在的自己,人性的偏移又是如何引發巨大的命運震蕩。
人性本善或本惡終無定論,但我們可以不選擇被命運拖行,而是用每一次選擇決定自己潮水的方向。
當一部罪案劇能帶來如此大的探究欲和思考空間,它自然成了。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