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級教師管建剛：“課文朗讀”再認識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母語教材更名為“語文”。葉圣陶解釋：口頭說的是“語”，筆下寫的是“文”。時至今日，我們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當前語文教材還是“文”為主、“語”為輔。今天，家長和教師抱怨孩子語文沒學好，幾乎都不是指向口語能力，而是指向書面語——讀寫能力。

管建剛

特級教師

江蘇蘇州吳江區管建剛作文教學研究室主任

吳江經濟技術開發區長安實驗小學副校長

語文課應該書聲瑯瑯，校園應該書聲瑯瑯。曾幾何時，課堂上的書聲、校園里的書聲越來越弱、越來越少。

讀課文的問題很嚴重。我們調查了1007名3—6年級學生的課文朗讀情況，方式如下：指定一篇學過的課文，學生在家錄音后發給老師。調查結果顯示：一篇學過的課文能“讀正確、讀流利”的學生占11.51%。前100名做到“讀正確、讀流利”的學生都是語文學習的優等生；后100名學生讀學過的課文平均出錯29.91次，都是班上的語文后進生。

什么是讀正確、讀流利？不讀熟不開講。“讀正確、讀流利”是“讀熟”的顯性標志。什么是讀正確？一篇課文從頭讀到尾，不多字、不漏字、不錯字；什么是“讀流利”？一篇課文從頭讀到尾，不磕絆、不回讀、不卡頓、不讀破、不拖調，合起來即“讀書8不”。“讀正確、讀流利”的“熟練度”標準是：讀上一句基本知道下一句的內容，讀這一頁的最后一句知道下一頁的第一句是什么，翻書時讀書不卡頓。

讀正確、讀流利占比只有10%。華東師范大學楊曉哲團隊用人工智能分析了1008節中小學語文公開課，學生“讀寫時間”占12.3%，計4.92分鐘。許多一線教師普遍認為，課上學生讀寫時間遠不止這個時間，甲乙丙丁4個學生每人當堂讀書2分鐘，已經8分鐘了。一線教師的錯誤在于，他們把課堂時間理解為40分鐘，而不是每一個學生的40分鐘。一個班50個學生，課堂時間應該是每一個學生的40分鐘，總量是40分鐘×50=2000分鐘。即，前面說的4.92分鐘是每個學生的“讀寫時間”是平均每一個學生的“讀寫時間”，50個學生的“讀寫總時長”是4.92分鐘×50=246分鐘，除以2000分鐘，得出占比12.3%。甲乙丙丁4個學生讀書8分鐘除以2000分鐘，占比僅為0.4%。

沒學會“走”就趕著“跑”。“讀書拖調”是普遍問題。拖調的第一個原因是沒有“讀熟”，第二個原因是追求“有感情朗讀”。要把一篇別人寫的文章讀到“有感情”很難。寫字，要寫出情感那幾乎是小書法家；舞蹈，要舞出情感那幾乎是小舞蹈家；唱歌，要唱出情感那幾乎是小歌唱家。寫出感情、唱出感情、跳出感情只針對優等生，而“有感情朗讀課文”幾乎成為每一篇課文、每一個學生的要求。做不到怎么辦？揠苗助長。大量學生的“有感情”都是拿腔捏調。

一個人無法同時做兩件事。語文課上教師經常要求學生“邊讀邊思”。一個人要在同一時間里完成兩件事很難。“邊讀邊思”要求學生同時做“讀”“思”這兩件事。腦科學研究者迪昂在其著作《精準學習》中寫道：“那經過訓練之后我們能否把自己變成真正的可以一心多用的人，可以同時操作多項任務呢？也許可以，但只有在對兩項任務中的其中一項進行了高強度的訓練達到自動化之后才可能實現。”就“邊讀邊思”來講，只有“讀”這件事教師可以對全體學生進行高強度的訓練達到迪昂所說的“自動化”。而“讀正確、讀流利”是“自動化”的基本要求。

“語文”是什么意思？民國時期葉圣陶曾強調，“國文”學習無非“讀”“寫”而已。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葉圣陶強調“聽說讀寫”四種本領同樣重要。葉圣陶怎么由此變化的？因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母語教材更名為“語文”。葉圣陶解釋：口頭說的是“語”，筆下寫的是“文”。“語文”由“口語”和“書面語”組成。口語怎么學習？主要是“聽”和“說”。書面語怎么學習？主要是“讀”和“寫”。時至今日，我們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當前語文教材還是“文”為主、“語”為輔。今天，家長和教師抱怨孩子語文沒學好，幾乎都不是指向口語能力，而是指向書面語——讀寫能力。占了95%的課時的識字、閱讀、作文都是“書面語”學習，應該以“讀寫為主”。而現實情形是楊曉哲團隊的結論：語文課至少82.4%的時間都是在聽說。很多時候，語文課在用學口語的方式學書面語。

“多讀”是傳統瑰寶。中國人學母語有著寶貴的經驗。因為幾千年科舉制度只考一門作文（即語文）。中國人學母語的基本經驗是什么？南宋哲學家朱熹講：“讀書之法，在循序而漸進，熟讀而精思。”“熟讀”和“精思”要分兩步走，第一步是“熟讀”，第二步是“精思”，而不是拿起書就要“邊讀邊思”，古人的讀書完全符合腦科學家迪昂的研究。《朱子家訓》說：“大抵觀書先須熟讀，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繼以精思……”這句更把“熟讀”和“精思”的先后順序說白了：“先須熟讀”“繼以精思”。《朱子家訓》還提出了“熟讀”的標準：“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課文還沒有讀熟，教師就叫學生邊讀邊思，學生思不出東西來，因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讀”上了。當“讀書”只需要50%的注意力，剩下50%的注意力自然會隨著所讀的去思考。

語文成績與“讀正確、讀流利”的關系。我們進行第二次“讀書8不”調查，數據如下：低年級363人，讀書零錯誤率38.29%；中年級340人，零錯誤率12.65%；高年級353人，零錯誤率5.66%。低年級的“讀正確、讀流利”是中年級的302.7%，是高年級的676.5%。中年級的“讀正確、讀流利”是高年級的223.5%。各年級課堂的讀書時間沒有明顯變化，因為低年級的課文短小，5分鐘可以讀幾遍；中高年級的課文長，5分鐘甚至不能讀一遍。低、中、高三個年段的語文成績呈明顯下降趨勢，以往歸因是語文越來越難，現在從“讀書8不”的調查來看，這與學生“是否熟讀”有著密切關系。如果學生讀課文都無法讀正確、讀流利，那么測試中更不可能把短文讀正確、讀流利，其閱讀理解的失分必然嚴重。此外，每一個讀書磕絆、卡頓、回讀、讀破的地方，都是作家語言與學生自己的語言發生沖突的地方，如果練到“讀書8不”，作家語言就會在不知不覺中優化學生的語言。

課上書聲瑯瑯，校園書聲嘹亮，這應該是一所學校的基本標志，是時候重拾這個標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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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 中國教師報

編輯 | 皮皮兵不皮

（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