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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 3704
2025年12月的深圳,全國殘特奧會“中國人保杯”游泳比賽的賽場人聲鼎沸。
對于關注心智障游泳運動員群體的人來說,“陳興融”這個名字或許并不陌生。四年前的特奧會上,他曾一舉拿下5枚獎牌。
然而四年后,再次參加全國賽事,興融的成績卻有些“慘淡”:他報名的5個項目,全部未能進入決賽。
陳勛虎早早就預見這個結果,但這位被稱為“硬核融爸”的父親,語氣里沒有一絲失落。
相反,他給了兒子極高的評價:“他全部安全順利完賽,這就是最大的勝利。”
文 | Kido
編輯 | Zoey_hmm
圖 | 受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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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賽就是最大的勝利”
要理解陳勛虎口中的“勝利”,得先厘清一個概念:特奧會游泳和殘運會游泳是兩碼事。
“特奧游泳更多是鼓勵性質的參與性運動;而殘運會游泳屬于競技運動,跟奧運會一樣,難度高、競爭激烈。”陳勛虎解釋道,因此,他早早就下了結論:興融沒有任何可能進到決賽。
陳勛虎非常清楚,這一次在深圳,興融面對的是完全不同層級的競爭對手,他所在的智力殘疾男子組高手如云,不乏接近國家隊專業競技水平的選手。
他們不僅競技水平高,認知能力也強,游完會第一時間抬頭看大屏幕,確認自己的成績和排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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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興融游完就上岸走了,對競爭、名次、獎牌并沒有太多的概念。對于一個智商測試從未超過38分的自閉癥孩子來說,能站在這個賽道上,已經很不容易。
殘運會的流程極其嚴格:裁判的哨聲指令、何時戴泳帽泳鏡、何時上出發臺、嚴格的出發動作……每一項對興融來說都是認知上的考驗。
“2018年比賽時,我最愁的就是他不懂距離的概念。”陳勛虎回憶道。那時興融甚至不理解什么是400米。
為了讓他明白,陳勛虎用A4紙寫了一個大大的“8”,站在觀眾席舉著紙告訴他:“游8個50米。游過去摸一下是1,游過來摸一下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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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勛虎制作的換氣提示牌
幾年過去,興融已經完全理解400米的概念。這次在深圳,陳勛虎嘗試徹底放手。
在全封閉的訓練環境下,陳勛虎讓興融自己坐大巴車去游泳館。到達后,興融需獨立完成更衣、存包,憑運動員證檢錄等一系列流程。
“他以前曾因錯過泳道被取消過成績,現在完全不會了。”陳勛虎語氣欣慰,“這次他報了200米個人混合泳項目,個人混合泳的順序是蝶泳、仰泳、蛙泳、自由泳,我只教了兩次就記住了。出發前還知道主動問我用什么方式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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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興融(2號泳道)參加比賽
更讓陳勛虎驚喜的是賽場之外的表現。在海口集訓的一個多月里,父子倆雖同住酒店,陳勛虎卻特意沒有和兒子住同一間房,“我有意識鍛煉他的獨立性,而且他大了,也需要獨處空間。”
一個多月里,興融把自己的每一天安排得井井有條:獨自拿房卡去游泳館,去餐廳吃飯,下雨了知道去地下室等爸爸。
“他還主動給我打了兩次電話。”提到這一點時,陳勛虎難掩激動。過去,興融從不主動打電話,甚至經常不接電話。偶爾接了,也只是默默聽完就掛斷。
但這次,第一次他打來問:“黑色的鞋子在哪里?”第二次他說:“坐公交車去廣場。”
興融口齒不清,說不了長句子,但在那兩次通話中,他主動表達了意圖,“而且在我的引導下,這兩個需求他自己都完成了。”陳勛虎非常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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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與教練
在陳勛虎身上,父親的溫情與教練的嚴苛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2020年,陳勛虎考取了游泳國家社會體育指導員資格證,但這條教練之路其實從2017年就開始了。當時苦于找不到合適的教練,為了帶興融訓練,陳勛虎選擇跟著老教練四處學習。
他自費買機票去當助手,拎包、干雜活、學著怎么訓練孩子、如何帶隊。2021年,陳勛虎競選成為全國第十一屆殘運會暨第八屆特奧會海南省特奧游泳隊教練,開始專業教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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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教練的陳勛虎,是嚴格甚至“狠心”的。“競技運動是很殘酷的。”他坦言,興融也受過傷,但訓練量從不打折扣。
面對不同障礙的孩子,他始終相信“堅持”與“方法”的力量。他曾帶過有一個因童年溺水而產生心理陰影的自閉癥孩子,前10節課,男孩完全不敢下水,最多只肯坐在池邊觀望。
之后即便下了水,他也強烈抗拒任何輔助工具和動作練習。陳勛虎一度感到挫敗,甚至建議家長換教練,但孩子媽媽始終信任他。
就這樣,他帶著孩子一節一節地磨,從抗拒到嘗試,從恐懼到適應,直到60多節課后,孩子終于在水里游了起來。
結課時,家長送來了獎狀、錦旗和獎杯——這個最難教的學生,成了他教練生涯中特別有成就感的一個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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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如何讓一個難以理解“堅持”的自閉癥孩子,去完成枯燥甚至痛苦的高強度訓練?陳勛虎講了一個“補牙”的故事。
十幾年前,興融齲齒嚴重,需要做根管治療。很多醫生因為他抗拒而不愿接手。后來終于找到一位愿意嘗試的醫生,陳勛虎就在旁邊配合。
“我跟醫生說,我數到10你就停下來。”陳勛虎在旁邊觀察著,如果興融反抗不是很厲害,他就數慢一點;如果他很難受,他就數快一點。
因為緊張,躺在牙科椅上的興融攥緊雙手,腿蹬得筆直,盯著父親的嘴巴,迫切等著那個“10”。
“當他明白要堅持多久的時候,他就會堅持;如果不知道終點在哪,他可能一秒鐘都不會配合。”
這個“數到10”的智慧,被陳勛虎遷移到了游泳訓練中。他不用空洞的“加油”來激勵興融,而是把抽象的任務具象化、結構化。
流程圖,用圖片標識動作,或者像當年那樣用數字標記距離……他知道,只要興融理解了意圖,哪怕再累,也會堅持完成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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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訓期間的訓練表
除了心智障礙孩子,陳勛虎也教其他類型的殘障孩子。教視障孩子游泳,讓他們通過觸摸池壁來感知距離;教聽障孩子,他會用一套自創的、有些夸張的肢體語言。
有的孩子在消除對水的恐懼后,過段時間又開始怕水,“可能是因為燈光、水深等變化,會反復怕水,需要反復消除恐懼,每個孩子都不一樣。”
面對不同的障礙,陳勛虎會用不同的方法,背后是同樣的信念:看見困難,也看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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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系帶娃,路卻越走越寬
和大米和小米交流時,陳勛虎正帶著興融在上海的酒店,準備參加一場融合慈善晚宴。
和父親共處一室時,興融更愿意待在洗手間里。白天,他常常拿著手機進去,關上門,一個人待很久。
在很多家長看來,這可能需要糾正。但陳勛虎卻覺得沒關系,“他在洗手間是平靜的,說明是舒服的狀態,沒必要一定要到房間里來跟我一起。”
在海口的游泳館,不訓練時,興融也經常一個人爬上救生員椅子,從早上坐到中午12點,吃完飯,下午2點半坐到晚上9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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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勛虎在興融胸牌上寫著號碼,如果兒子有事別人能第一時間聯系到他
他坐在上面干什么呢?“就看別的孩子游泳。”陳勛虎描述,椅子上的興融總是略帶微笑,看起來滿足自得。
常有人問陳勛虎:“你為什么老讓孩子一個人在那里?多無聊啊,讓他下來跟別人互動、聊天啊。”
陳勛虎清楚,那種所謂的“互動”對興融來說往往是一種折磨,“他(在椅子上)表情淡定、平靜,是舒服的狀態,我干嘛一定要叫他下來?我一邊工作,他一邊享受平靜,這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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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興融在上海
這種“佛系”的背后,是陳勛虎對孩子深刻的接納。曾經他也想讓興融像普通孩子那樣發展,嘗試了一系列干預方式,甚至給孩子造成了心理障礙。
直到放棄應試教育,誤打誤撞開始游泳,沒想到這條路卻越走越寬。
今年,一位父親帶著讀大學的高功能自閉癥兒子來拜訪他。孩子懂得多,談起最新政策、國際形勢滔滔不絕,但陳勛虎看到,當父親沒有回應時,孩子竟反手打了父親一巴掌。
“我心想,如果興融這樣,我也會很愁。”陳勛虎感慨,“他現在能安安靜靜地生活,我覺得就挺好。”
在這次殘運會上,陳勛虎見到了許多比興融優秀的運動員。他們善于交流,會競爭,能像普通人一樣表達喜悅。陳勛虎承認,自己也曾羨慕,但他很快就把這種情緒消化了。
“我們眼中不能只有榜樣,不能只想做別人的一半。”這位在全國各地講過上百場講座的父親,如今更愿意享受當下的平靜,“我覺得我和他找到了一個平衡點。”
在他看來,所謂的“康復”,并不是把自閉癥孩子變回普通人——那是不可能的。真正的康復,是讓孩子找到一個能與這個世界和平相處的平衡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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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深圳回海口后,陳勛虎計劃調整興融的訓練重點——從過去的耐力訓練轉向速度強化。看到優秀選手的表現,讓他意識到必須在速度上多下功夫,他計劃用彈力帶綁在柜子上,讓興融練習快速打腿,“從短距離、高頻率開始。”
他隨即又補充:“我絕對不會強求他達到別人的水平。見賢思齊,我們自己要進步,但不能按照別人的標準去要求。因為孩子的身體條件和理解能力就在那里。”
陳勛虎說,無論興融以后還能不能作為運動員參加比賽,游泳都會是他們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
“如果以后不打比賽,他可以做一個快樂的游泳者,也可以幫我帶更小的孩子,哪怕只是示范動作。”
曾經,陳勛虎為了干預孩子放棄了自己的夢想;如今,他找到了人生新方向。父子倆在各自的泳道里,以自己的節奏,換氣,劃水,向前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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