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逝去的哲學家：并非告別，而是為了更清晰地聽見

思想的長河，在2025年漾起層層別離的漣漪。多位哲學者的身影，于此間陸續隱入歷史的薄暮。他們是不同文明譜系中的追問者、闡釋者與奠基人——或在語言與意識的迷宮中探求本質，或在古典理性的故土上重勘源流，或在現代社會的碎片間尋求美德的重整，或以身體實踐捍衛思想的自主。

哲人的生命終有竟時，但真正的思想從不真正“逝去”。它從個體的言說中析出，沉淀為文明河床底部堅不可摧的磐石，持續塑造著人類精神水流的深度與走向。這些追問，比任何答案都更恒久；這些凝視，比任何結局都更具生命力。我們選取了11位在2025年逝去的哲學家，謹以此文，作為對2025年這道思想刻痕的集體凝視。這并非告別，而是為了更清晰地聽見，那來自思想長河深處的、永恒的回響。

羅伯特·保羅·沃爾夫(Robert Paul Wolff，美國)

1933-2025.1.6

政治哲學家、教育家，主要研究政治哲學、康德哲學、馬克思主義。

“每個具備理性思考能力的人，都理應是自身道德行為的裁決者。”

羅伯特·保羅·沃爾夫一生以思想為刃，切割著一切看似自明的權威。這位著作等身、視野廣闊的美國哲學家與公共知識分子，于2025年1月6日逝世，享年91歲，留下了一道深邃而不屈的思想刻痕。

沃爾夫擁有近乎傳奇的學術起點：24歲即獲哈佛大學哲學博士學位，隨后成為哥倫比亞大學歷史上最年輕的哲學正教授。他的學術生涯始終貫穿著兩條交織的主線：一是對哲學經典的精微解讀——從康德的心智哲學與理性自主，到后期對馬克思《資本論》的深入闡釋，著有《理解馬克思》等，展現了他深厚的理論功底；二是對社會現實的直接介入——他撰寫的《為無政府主義辯護》闡明：國家所宣稱的政治權威，與個人不可剝奪的道德自主性（即理性個體對自身行為負有終極判斷的責任），存在著根本性的對立，這如同一份犀利的哲學檄文，將“服從”置于哲學拷問之下，挑戰著政治服從的倫理基礎。他自稱是“政治上的無政府主義者，經濟上的馬克思主義者”，這種將看似相悖的思想傳統融會貫通的努力，恰恰體現了其思想體系的深度與獨特的包容性。

然而，他從未囿于學院的高墻之內。作為教育者，其經典教材《哲學是什么》在全球被譯為十幾種語言，銷量超75萬冊，該書的持久生命力，源于他獨創性地將哲學原理與墮胎權、種族正義等緊迫的社會議題相連接，使哲學從抽象思辨轉化為“剖析日常生活的銳利工具”。他不僅書寫批判，還積極投身于反越戰、反種族隔離的社會運動前線，并創立非營利組織，資助了逾1500名南非黑人學生接受高等教育，將思想上的平等主張轉化為切實的行動。

沃爾夫的一生，證明了哲學不僅可以解釋世界，更可以是一種富有責任感、甚至帶著“無政府”色彩的介入姿態——永遠提問，永遠不輕易接受給定的答案。他逝去了，但那道批判的目光，依然灼熱。

?涂可國

1961.12-2025.1.20

儒學與哲學研究專家，主要研究社會儒學、儒家責任倫理學、文化哲學。

“文化是儒學生存的土壤，亦是其呈現的形態。”

2025年1月20日，濟南的冬日凝滯了一縷哲思。知名儒學學者涂可國研究員因病逝世，享年64歲。他的離去，是中國哲學界一聲悠長的喟嘆，在“新泰山學派”的星圖上，一顆正在強力輻射的中堅星辰黯然失光。先生于1961年生于湖北麻城，1984年自武漢大學哲學系畢業后，便如一顆深思的種子，選擇在儒家文明的厚重土壤——山東落地生根。他并非沉溺于故紙微光的注疏者，而是一位懷有“為往圣繼絕學”之信念的建筑師。面對儒學在喧囂現代性中的定位迷思，他給出了堅實而清晰的定義：儒學之核心，乃是一種關乎群體生存秩序與倫理建構的“社會儒學”。他以“多元一體的社會儒學”為宏偉藍圖，系統性構筑起“社會儒學”、“文化儒學”與“儒家責任倫理學”的儒學殿宇，使之成為當代儒學復興中“新泰山學派”的支柱。

他的思考，始終貫穿著“明體達用”的溫度。一百五十萬字的巨著《儒家責任倫理學》，積十載之功，不僅是對古老“義”之觀念的深邃考古，更是一場主動與西方倫理思想展開的對話。他致力于將儒家傳統的責任倫理進行現代性的“創造性轉化”，以期在當代社會的精神土壤中，培育出兼具文明根柢與現代意識的“責任人格”。他的視角始終落在實處：道德重建、文化認同、國家治理——這些時代最迫切的叩問，構成了他一切理論構建的深沉底色。作為山東社會科學院國際儒學研究院的原院長與曲阜師范大學的特聘教授，他主編《儒家哲學文庫》，主持數十項重大課題，以堅實的學術產出與人才培養，夯實著儒學現代研究的基座。

如今，先生已去，而他提出的問題——關于儒學如何具體而微地介入并塑造一個現代社會的倫理生活——將如空谷回響，持續叩問，引領著思想的旅程在追問中不斷延伸。

約翰·薩利斯(John Sallis，美國)

1938-2025.2.18

哲學思想家，主要研究現象學、詮釋學、柏拉圖研究。

“回歸可感之物。”

約翰·薩利斯始終相信，思想并非遠離塵囂的抽象思辨，而是一場需要躬身進入的“運動”。他曾如此形容自己的學術志業：希望研究能激發人們“投身于那種對話錄本身旨在激發的運動，即進入哲學的運動，這種運動與哲學的開端相吻合”。與之相呼應的，是他晚年愈發清晰的召喚——“回歸可感之物”。這兩重聲音，一是指向哲學源初的、如其所是的鮮活狀態，二是錨定于我們棲居的、可觸可感的物質世界，共同勾勒出他畢生思想的軌跡與溫度。

作為美國歐陸哲學界的領軍人物，薩利斯于現象學、詮釋學與解構主義的交匯處開辟出獨特的思想路徑。2025年2月18日，這位不懈的探索者與世長辭，享年87歲。他曾長期擔任波士頓學院弗雷德里克·阿德爾曼講席教授，并一手創辦了《現象學研究》學刊與古代哲學學會，為思想的交鋒與傳承奠定了基石。他的研究范圍極為廣博，但始終圍繞“想象”這一主題展開——在他看來，想象是意義得以涌現的原初境域。由此出發，他的哲思自然地流淌向自然、藝術、音樂與繪畫，在看似無關的領域中探尋共通的“可感性”。他深信，真正的原創性見解深植于對哲學史的細致解讀之中。其對柏拉圖對話錄的詮釋，尤其是早期著作《存在與邏各斯：閱讀柏拉圖對話錄》，已成為影響深遠的經典。同時，他亦是引介海德格爾、德里達等歐陸思想家至英語世界的關鍵橋梁，深刻影響了美國哲學的景觀。

晚年的薩利斯，思想愈發沉靜，他聚焦于“塵世思想”——關注石頭、土壤、風景這些最質樸、最沉默的存在。他強調，思想必須從抽象的云端降落，重新學習在可感世界的泥土中呼吸與扎根。薩利斯著作等身，出版著作四十余部，化作十余種語言在世界回響。

李錦全

1926.2.9-2025.4.23

馬克思主義哲學史家，主要研究中國哲學史、馬克思主義哲學史。

“矛盾融合，承傳創新。”

嶺南木棉，春深花落，哲人其萎。2025年4月23日，李錦全教授在廣州去世，享年99歲。作為中國著名馬克思主義哲學史家、中山大學中國哲學學科的奠基者之一，他畢生耕耘于學術與教育園地，其人生與思想恰如他所凝練的治學心印——“矛盾融合，承傳創新”，在融通與開拓中留下了深遠的印跡。

李教授1926生于廣東東莞，1947年考入中山大學，自此與這所學術殿堂結下不解之緣。自1960年中山大學復辦哲學系起，他便長期在此執教并曾擔任系主任，將畢生心血傾注于中國哲學的研究與薪火相傳。他的學術貢獻堅實而豐厚。上世紀80年代，他與蕭萐父教授共同主編的《中國哲學史》教材，發行逾十萬冊，成為影響數代學人的經典入門著作。他提出的“矛盾融合，承傳創新”這一哲學史觀，不僅是一種方法論，更是他解讀中國思想長河內在脈絡的鑰匙。此外，由他聯合主持的國家重點課題“現代新儒學思潮研究”，有力推動了該領域在中國大陸的系統展開與蓬勃發展。先生一生著述不輟，其思想結晶匯聚于十卷本《李錦全文集》中，該成果曾榮獲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最高獎特等獎，可謂實至名歸。

學養之外，老先生活得也很通透。晚年有詩云：“人生本是如朝露，造化回歸莫太遲。”詩句間流淌著一份洞明世事后與造化同游的安然與豁達。這不僅是個人感悟，亦仿佛其學術人生的詩意注腳——在歷史的長河中承傳創新，在生命的朝露中洞見永恒。先生雖逝，其學術基業與哲人風范，將繼續在不斷的“承傳創新”中，滋養后學，啟迪來者。

阿拉斯戴爾·麥金泰爾(Alasdair MacIntyre，蘇格蘭/美國)

1929.1-2025.5.21

道德與政治哲學家，主要研究道德哲學、政治哲學。

“（道德哲學家的任務是）確保思想習慣的傳承，能使學生大體上確定哪些書籍必須被認真閱讀，讓他們能夠辨別哪些觀點值得被認真對待。”

阿拉斯戴爾·麥金泰爾，這位深刻塑造了當代道德哲學圖景的思想家，于2025年5月與世長辭，享年96歲。作為當代最重要的道德與政治哲學家之一，他畢生致力于診斷現代社會的道德危機，并以復興美德倫理的傳統作為回應，其思想穿透時代，至今回響不絕。他在其代表作《追尋美德》中提出，啟蒙運動以來試圖脫離具體傳統與實踐、構建一種抽象普遍理性的道德規劃已然失敗，其結果便是當代道德話語陷入紛爭與無序。他認為，當道德話語淪為個人偏好與情感的表述時，便抽離了共同生活的理性根基，社會的道德共識便趨于瓦解。

作為回應，他力主回歸以亞里士多德為代表的德性論傳統。他強調，道德無法在抽象的規則或孤立的情感中找到歸宿，而必須在特定的實踐、共享的敘事傳統以及具體的共同體生活中，才能被真正理解、培育與踐行。而通過傳承一種強大的理智傳統，教育正是在培養一種共享的理性與實踐智慧，使得關于正義、德性與善生活的嚴肅討論得以可能，從而為在碎片化的現代世界中追尋美德、重建道德共同體埋下種子。

麥金泰爾出生于蘇格蘭，其學術生涯橫跨大西洋，曾在曼徹斯特大學、牛津大學等學術重鎮求學與執教，晚年擔任美國圣母大學奧布萊恩高級教授。他的工作不僅極大地復興了美德倫理學這一古老的思想源流，更為我們理解現代性的道德困境提供了一枚關鍵鑰匙，讓人們在碎片化的世界中，依然能看到重建道德生活與共同善的可能。麥金泰爾留下的，不僅是對一個時代的診斷，更是一條通往更具智慧、也更富有人性溫度的倫理生活的探尋之路。

?張傳有

1947.3-2025.5.31

西方哲學史與倫理學家，主要研究西方倫理思想史、西方哲學史。

“追尋西方智慧的源流，為現世道德注入理性之光。”

珞珈山畔的哲學講壇，失去了一位聲音醇厚、學識淵博的師者；中國西方倫理學研究領域，則熄滅了一盞沉靜而堅定的思想燭火。2025年5月31日，武漢大學哲學學院張傳有教授安詳辭世，享年78歲。

張傳有教授是湖北武漢人，其學術生涯與武漢大學哲學學院緊密相連。自1981年碩士畢業留校任教起，他四十余載如一日，潛心于西方哲學史與倫理思想史的教學與研究，成為這一領域備受尊敬的權威學者。他并非開辟驚世駭俗新說的體系構建者，而是一位至關重要的“引渡者與奠基人”。作為教育部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和建設工程重點教材《西方倫理思想史》的首席專家，他的學術眼光與深厚學養奠定了該教材的堅實根基。他著述的《西方智慧的源流》、《倫理學引論》，翻譯的《對萊布尼茨哲學的批評性解釋》等經典，以及在《哲學研究》等刊發表的近百篇論文，共同構筑了一座堅實而清晰的學術橋梁，系統地將從古希臘至近代的理性倫理傳統，引介至中文世界的思想岸畔。

他的研究，尤其注重追溯現代道德觀念在西方思想長河中的源頭與流變。無論是剖析古希臘的德性論，還是闡釋近代啟蒙思想家的義務論與情感論，張傳有教授始終致力于厘清概念、梳理論證，以一種嚴謹而清晰的方式，將異域的智慧呈現于中文世界。在講壇上，他為人寬厚，誨人不倦，其人格風范與扎實學問同樣潤物無聲，成為無數弟子心中“哲人”與“師者”合一的楷模。

張傳有教授的離世，是學界的重大損失。然而，他所傳遞的對于理性、德性與幸福生活的持久追問，將繼續在無數受其教誨的學子心中，激起悠長的回響，如珞珈山的鐘聲，如長江不息的水流。

趙總寬

1940.3-2025.8.10?

邏輯學家，主要研究辯證邏輯、現代邏輯與人工智能邏輯。

“邏輯不僅是思維的語法，更是探索世界矛盾性的鑰匙。”

“為思維立法”——終其一生，他致力于在變動不居的世界中，為人類的思維尋找那可靠的形式與結構。2025年8月10日，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趙總寬教授于北京安詳離世，享年85歲。遵照先生一切從簡的遺愿，告別儀式簡樸而寧靜，一如他畢生沉浸于思維之精密與幽邃的學術風格。

1940年出生于河北獻縣，學術生命自1965年從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邏輯學專業畢業并留校起始。長期擔任邏輯教研室主任，并曾任中國邏輯學會副會長、北京市邏輯學會會長，遠超單純的學者，趙總寬教授更是一位承前啟后、至關重要的學科組織者與奠基人。他的學術志趣，始終錨定于邏輯學中最富哲學深度與挑戰性的領域——“辯證邏輯”。在形式邏輯研究方興未艾的年代，他的思考已犀利地切入邏輯矛盾與辯證矛盾的核心議題。隨后，《數理辯證邏輯導論》、《辯證邏輯原理》等著作的出版，標志著他在這一艱深領域不懈的體系化構建。直至晚年，他的目光依然緊鎖時代前沿，關切邏輯學在人工智能等領域的應用可能，其學術軌跡始終是一條連接純粹思辨與現實智慧的紐帶。他不僅是一位嚴謹的建構者，也是一位深情的敘述者與師者。其所著的《邏輯學百年》，便是在學科歷史的宏大敘事中，注入了一位親歷者、參與者的體溫與洞見。在講臺上，他誨人不倦，以其清晰的思辨與寬厚的為人，培養了一代代邏輯學與哲學的研究者，將理性的火種悄然傳遞。

如今，哲人其萎，但他所投身并奠基的這項偉大事業——為混沌賦予形式，為思想厘清規則——已成為一條永無終點的理性之河。后來者們將沿著他描繪的航道繼續前行，這或許是對這位邏輯學家最富邏輯、也最深切的緬懷。

約翰·塞爾(John Searle，美國)

1932-2025.9.17

分析哲學家，主要研究語言哲學、心靈哲學、人工智能哲學。

“意識不是代碼，而是化學反應——它發生在神經元里，而不是硅片上。”

追思20世紀極具影響力的分析哲學家約翰·塞爾，在科學技術迅猛發展的今天極具意義。他于2025年9月17日逝世，享年93歲。塞爾的研究橫跨語言哲學、心靈哲學和社會哲學，最為公眾所熟知的是1980年提出的“中文屋”思想實驗，該實驗旨在論證僅僅通過程序操作符號（語法）的計算機，無法獲得真正的理解（語義），從而對“強人工智能”提出了深刻的質疑。這個精巧的論證，如同一面鏡子，映照出“強人工智能”愿景中“語法”與“語義”之間的深刻鴻溝，有力地質疑了純程序能否產生真正的理解，從而在人工智能哲學領域激蕩了數十年的思辨回響。

他的思想脈絡深遠而連貫，早年師從日常語言學派大師約翰·奧斯汀，深耕言語行為理論；中期將目光投向心靈，創立“生物自然主義”，主張意識是大腦特定物理狀態下產生的生物學特征，無法被純粹的計算機程序還原；晚年，他的思考拓展至社會本體論，深刻剖析集體意向性如何與語言、規則共同建構出我們生活于其中的社會實在。

塞爾一生著述頗豐，風格清晰犀利，曾長期任教于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以清晰的思考和犀利的辯才啟迪了一代又一代學子。如今，斯人已逝，但他所提出的問題、所開辟的論域，將繼續叩問未來，引領我們思考智能、意識與人類存在的根本。他的離去，是世界哲學界一道深邃星光的隱沒。

宋希仁

1936.7-2025.11.26

倫理學家，要研究馬克思主義倫理學、西方倫理思想史、人生哲學。

“倫理的探索，終歸于美好人生的塑造。”

哲思的耕耘者，往往畢生追尋倫理學的根系，以期讓善的枝條在現實的土壤中開花結果。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宋希仁教授，正是這樣一位將深沉學理與鮮活人生緊密相連的耕耘者。

先生1936年生于吉林臨江，1960年自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畢業后，便將其學術生命全然扎根于倫理學的沃土。他不僅是一位博學的沉思者，更是一位杰出的師者，曾榮獲“全國優秀教師”稱號，其門下桃李芬芳，自成一道風景。先生的學術視野宏闊，在馬克思主義倫理學原理、西方倫理思想史與人生哲學等多個領域深耕不輟，其代表作《馬克思恩格斯道德哲學研究》入選國家優秀成果文庫，主編的《西方倫理思想史》更是數代學子的啟蒙指南。

然而，宋希仁教授的思索，從未停留在理論的高閣。他將其學術追問的最終答案，溫柔地落筆于“人生”二字。無論是《倫理與人生》還是《人生哲學導論》，都清晰指向他畢生的信念：倫理學的光輝，終須照亮具體生命的道路，塑造美好的人格與生活。這使得他的著作與教誨，始終洋溢著一種獨特的溫度——那是對青年心靈成長的深切關懷，是將高遠道德理想化為日用常行的不懈努力。在他身上，嚴謹的學者與溫厚的師者完美合一，其生平本身便是其學術思想最生動的詮釋：以學問求真，以教育育善。

2025年11月26日，這位一生探尋善與幸福真諦的哲人，于北京安然辭世，享年89歲。他圓滿地完成了自己的探索，將關于生命意義的永恒思考，作為最珍貴的遺產，留給了這個他深深關愛的人間。

西爾維婭·簡·伯羅(Sylvia Jane Burrow，?加拿大)

1969-2025.12.1

女性主義哲學家，主要研究女性主義哲學、應用倫理學、情感哲學、道德能動性與自主性等。

“壓迫的真正危害，在于它系統性地侵蝕一個人為自己思考和行動的內在力量（道德能動性）。”

她將哲學視為一場需要身體力行的修煉，用一生的思考與實踐，探尋人如何在壓迫中守護內心的自主與力量。2025年12月1日，加拿大卡普頓大學教授西爾維婭·簡·伯羅（Sylvia Jane Burrow），在經過與腦腫瘤的長期斗爭后，于醫療輔助下安然離世，終年56歲。伯羅教授生于1969年，2003年在西安大略大學獲得哲學博士學位。她的學術版圖廣闊而深邃，橫跨生命倫理學、女性主義倫理學、情感哲學等多個領域，卻始終圍繞一個核心議題展開：“壓迫如何系統性地侵蝕人的道德能動性”。

她不僅是書齋里的思辨者，更是一位將哲學與生活實踐深度融合的踐行者。作為一名空手道練習者與教練，她將從武術中獲得的深刻體悟——關于身體、力量、邊界與自我信任——創造性地融入了學術研究。這一結合的典范是她2022年出版的專著《性別暴力：抵抗、韌性與自主性》。在書中，她極具洞見地論證，性別暴力及其帶來的恐懼，其危害遠不止于身體，更在于它“持續腐蝕個人的自主性根基”。由此，她提出自我防衛訓練不僅是保護身體的技術，更是重建自我價值、恢復內在力量，從而捍衛道德自主的重要哲學實踐。她的思考始終扎根于作為女性、母親、武術家和教師的生命經驗，這使她的理論充滿溫度與實踐的鋒芒。

伯羅教授的哲學，生動詮釋了將哲學反思作為一種生活之“道”的理念。她過早的離去，是哲學界與實踐領域的雙重損失。她未竟的探索，如同她在武術中所理解的：真正的力量，不在于永不倒下，而在于每次被擊倒后，理解苦難，并帶著對自主與尊嚴更清醒的認知，重新站立。這份將思想化為行動、在抵抗中凝聚韌性的遺產，將繼續激勵后來者。

?周云之

1934.2-2025.12.5?

邏輯學家，主要研究中國邏輯史、先秦名辯學、墨經邏輯。

“讓中國古代的名辯智慧，在邏輯學的星圖上找到自己的坐標。”

當古老的智慧在時光中沉寂，總需要有人為其拂去塵埃，重奏理性的樂章。周云之先生，正是為中國先秦名辯之學“正名”的現代闡釋者、中國邏輯史的拓荒者。

先生1934年生于江蘇宜興，1956年考入北京大學哲學系，1962年進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自此將一生心力傾注于中國邏輯史的拓荒事業。在一個普遍認為“中國無邏輯”的學術背景下，他面對的不僅是史料的碎片，更是一種根深蒂固的認知偏見。他的工作，是從《墨子》、《公孫龍子》等典籍中，系統地發掘、梳理和重構出一套與亞里士多德三段論迥異、卻同樣精嚴的東方邏輯體系。他不僅論證了“名”（概念）、“辭”（判斷）、“說”（推理）中所蘊含的形式規則，更著力揭示其如何服務于“辯”（論證）以求“當”（真理）的完整思想圖景。其扛鼎之作《先秦名辯邏輯指要》與《墨經邏輯學》，以現代邏輯為鏡，照見了中國古代思想家對思維規律深刻而自覺的探索，徹底改變了學界對這一領域的認知。他主持編撰的《中國邏輯史》五卷本，更是首次為這門學科繪制了完整譜系。

2025年12月5日，周云之先生于北京逝世，享年91歲。他畢生的工作，是一場深刻的“創造性轉化”，旨在從古老概念中提煉出能與世界對話的普遍邏輯形式，激活中華文化血脈中固有的理性基因。如今，先生已逝，但他所開辟的學術道路已然明朗。他留下的不僅是中國邏輯史的堅實大廈，更是一種于傳統中探尋理性精神的典范。那束他擎舉一生的理性之光，將繼續指引后來者，在東方思想的源頭，發現更多清晰而深邃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