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壯美史詩

人在異鄉，頗為想念家中的父母。得知近日家鄉又降大雪，且因眾所周知的原因生活公司不再轉播電視節目，無電視可打發時間的老人們到了天黑就得睡覺，生活方式也一下子回歸到上世紀六十年代，內心很是難受……流水一樣的人生有許多這樣的輪回和無奈，日子難過還得照樣過，畢竟這個世界不能我們做主。翻出2016年寫的舊文一篇，以此減輕思念和郁悶之心。

北國冰酥雪融風咳嗽的早春二月，我起大早匆忙奔向牡丹江火車站，準備啟程返回魂牽夢繞的故鄉——依蘭縣達連河鎮，因為明天就是已過耄耋之年的父親他老人家誕辰之日。雖遠在他鄉，給父親祝壽這么重要的大事做為兒子的我，絕對是不能缺席的，故此，我拋棄所有縈身的瑣事，義無反顧地踏上列車歸鄉——雖遠必至。

（父親在威虎山影視城）

依蘭古城曾經通飛機、通航運、通客運就是不通火車，令我在回歸故園的旅途中上火車、等客車、倒汽車幾次換乘多有顛簸，可一想到馬上就要與父母和親人團聚，那種幸福的喜悅就遠勝過了返鄉道路的漫長。有父母在堂、有幸福的家，這該是一種多么快樂的生活啊。腦海里閃過哲學家吉爾伯特曾說過的“人類不過是剃凈了毛的猴子”這句過于理智毫無溫情的話，立刻對他充滿了鄙視。

　　再漫長的道路長不過堅實的腳步，再深刻的期盼也深不過雙親盼兒歸的守望。

　　傍晚時分，三弟陳新親自駕車到依蘭縣城接我一起返鄉。我們的車剛進入故鄉達連河鎮的高速路收費口，眼簾就映入了父親那雙充滿笑意與滿足的笑臉，收費亭閃亮的燈光下他顯得分外孤獨，在我的記憶中已記不清老人家多少次在這里等我回家。春天的風把亭子刮的嗚嗚響，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寒風中等了多久，我慌忙下了車。當撫摸到父親凍得冰涼的雙手，我喉頭哽咽張口說出的卻是在埋怨他的話：您這大風天出來干啥，我也不是找不到家……

　　現在的家是1980年冬天搬過來的，父母緊挨房屋的北墻加蓋一個了偏廈子，使得房屋面積擴大了許多。在路邊又蓋了一個高規格的下屋，用來裝些燒煤、農具等什物。父母這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裝滿了各種過時舊物的“老窩”，滿滿地注入了父母半生的心血。通過二老三十多年的苦心經營，家已形成微型四合院的格局。電壓不足的燈光昏暗，照得家更加逼仄。當我再次提及請父母去牡丹江市里去享福時，父母拒絕的理由還是離不開對這個家的幾十年情感和對遠親近鄰的眷戀。

（父母在橫道河子東北虎林園）

　　75歲高齡的母親親自下廚為我烹制了滿桌子噴香的飯菜，這是在多么高檔的飯店、在任何地方也吃不到美食，是媽媽的味道。

　　飯罷，照例傾聽母親訴說離別期間的家長里短，回答父親對工作業績和事業進步的提問。臨休息的時候，我才發現帶回來的書忘在了三弟的車上。這些年，我養成了臨睡前看幾頁書的習慣，夜讀的境界醇厚如酒，悠然游于此道的我沒有書就睡不著覺。面對我的窘境，父親走到他的書桌前從里面拿出了三本詩稿，遞給我抱歉地說：“這是我寫的詩詞，寫的也不好，你對付看吧，能讓你睡著覺就行！”

　　父親寫了幾十年的詩詞，這事我是知道的。遺憾的是，他的詩作我從來沒有認真地拜讀過，由于自己喜歡小說和美文的緣故，或許可能是代溝的原因，亦或是我和父親在對事物的認識和感知上不在同一起跑線，說句真話我對格律詩沒有一點研讀，更是對詩詞中的平仄規律、引經據典不甚明了，傳統的格律詩令我一直是敬而遠之。既然是沒有更好的讀物來打發漫長的睡前孤寂，我就勉為其難地讀一下父親的詩集吧。

　　 展開父親手寫的詩稿，在他多年寄來的家書中我已經熟悉他的字體，展卷我一頁頁靜心讀去。濃縮了父親半生的心靈精華、情感體驗與思想洞見的詩作，如芝麻開門般在我的面前展開了一個奇異的世界，深深地吸引著我不能釋卷。粗略地閱讀這五百首飽含人生閱歷、洞悉歷史、愛憎分明的父親詩作，我被父親跌宕起伏的命運所打動，被跨越時空隧道重溫起過往的生活所震撼，為自己長久以來疏于對父親的了解和認知而羞愧。

　　 多少年來，我在自己的世界里匆忙著。1982年近五旬的父親剛開始寫詩的時，我恰好在依蘭一中讀高中，考上大學后就一直工作在外地，父親在詩中寫下的一切，于我來說全是熟悉而又陌生的。

　　 我心中的父親，他是個未曾和人紅過臉的老實人，為人謙虛、內斂、有點過于苛刻的認真，從不宣揚自己的功績、也不會憑功擺好，即使吃了大虧還是照樣真誠待人。一個沒脾氣的父親，讓過去的我對他愛恨交織。拜讀完父親的詩集，走進他老人家的心靈世界，父親以全新的形象出現在我的眼前，他的人格讓人敬佩，才情令人欣賞，才干使人佩服，點滴文字當中凸顯的寬廣坦蕩的美麗情懷，操勞一生無怨無悔不求半點回報的無私關愛，忠誠正直無私廉潔的共產黨人精神品質，關心時事與時俱進的盛世家國情節，不言老、不服老、不畏老的終身學習追求，不禁讓人心懷敬佩之情。父親是一本讀不完的書，一座難以企及的高山，我被父親和他的詩作徹徹底底地征服了。記得拿破侖有句名言：“真正的征服，唯一不令人遺憾的征服，就是對于無知的征服。”讀罷父親的詩，我對征服的理解更添了一番深意……

（父母與姨夫姨娘）

　　拜讀父親的詩，就仿佛穿越時光隧道回到過去的經年。自1982年到2015年的三十三年間，在父親的筆下共寫下了五百多首詩詞，這些詩作完整地記錄了父親、全家、依蘭煤礦乃至整個社會的進步和變遷。撫摸父親詩稿的脈絡，家中孩子上學、結婚、生子的傳承，家里新添置黑白電視、彩色電視、冰箱的喜悅，關里老家來人探親、自己回故鄉的感嘆，達連河人戰勝了洪水、經歷的松花江水污染的磨難，往事歷歷在目，使人一唱三嘆。父親憑借內心的樂觀豁達，帶領一家人在生活的風風雨雨中勇敢向前，永遠是那么積極和樂觀。

　　遍讀父親的詩，無疑是再次接受他的諄諄教導和靈魂壯游。他老人家常說：義門陳氏的先輩們“有豬棕蘸‘鴿’、誓不分‘梨’”的傳統，每個陳家人都不要忘本，要做孝敬父母的典范。父親這樣說也是這樣做的，即使自己的家里再困難，每逢年節給關里老家寄錢的事都會雷打不動。父親的詩中，有一首《七律》：“哺乳三年娘受苦，移干就濕臥娘身。/供兒上學備婚禮，鄧通倒提雙親心。/望子成龍苦也樂，盼女成鳳累亦欣。/他年業成功名就，千萬別忘養育恩。/”再次告誡小輩們，要敬老愛老，要勇于上進和承擔，要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和世界觀。在父親善良和寬容的熏陶下，我們這些孩子變得謙讓和包容，心與心貼得更近了，一家人的感情倍加深厚。父親仰仗潛移默化的言傳身教，開啟并傳承著遠在異鄉陳氏家族的精彩人生……

　　品讀父親的詩，就不知不覺地探尋到他意蘊深厚的情感世界。在家庭這個社會細胞里，愛是永恒的主題。早在1984年2月10日春節他就寫出了《春節口占》“同舟共濟廿四載，相親相愛兩無猜，甘心苦渡蹉跎日，建國持家勁不衰”這個作品,父親對母親的愛因落在字里行間，更散發著愛的力量，進而感人至深。在父親的詩中，最美最多最感人的作品，都是寫給我的母親。父親用一生的相守、一生的真情，去謳歌我的母親。父親對母親的深愛、專一、呵護、誠摯，讓兒女震撼。記得上初中時，叛逆的我曾當著母親的面說了幾句不敬的話，父親私下把我拉倒了煤棚子里，用三角帶狠狠地抽了我三下用以懲戒，讓我牢記了他說過的說：“十月胎恩重，三生報答輕”。父親依靠深情浪漫的愛的表達，傳遞并延展著愛的浪漫和巨大的情感熱浪……

　　智者蘇格拉底聲稱，一冊好書能引誘他走遍全世界。父親這三本跨越了三十三年的厚厚的詩稿，就是這樣一冊富于誘惑力的好書。一首首詩作串起一寸寸生命的時光，牽連著隱進書頁的無數故事，堅守著靈海里透露出往事的溫馨，折射著共產黨人的高尚追求。父親的每一行詩，都構成的意趣自然令人神而往的愛的篇章，展卷開來，我們就同一位八旬智者進行親切而坦誠的長談。

　　對了，“父親的壯美史詩”這個標題，好像在哪見過。不管他了，如果還有人像父親這樣寫了三十三年的詩歌，無怨無悔地帶領我們在時光隧道跋涉穿行，這樣的題目，重復幾十次、幾百次、幾千次又有什么不好呢？

　　想用此文感謝父親母親，是你們孕育了我，并撫養我長大成人。感謝父親，您在晚年傳承給兒女們的不是金錢，而是花費任何代價也買不到的巨大精神財富！

　　父親，我愛您！母親，我愛您！兒子祝你們健康長壽，萬事如意，晚年幸福！我的親人和朋友們，我也愛你們，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