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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魏水華
圖 |視覺中國
這張圖表,大家一定會不陌生。
很多中國的一二線城市,都難逃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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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談及“美食荒漠”,常常是名聲顯赫的大城市?
下面這幾張圖表,或許能窺斑見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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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很眼熟?北京、上海、深圳、杭州、武漢、天津、蘇州……
沒錯,一座城市獲評“美食荒漠”的概率,與這座城市本身的經濟水平、人口流入速度,尤其是年輕大學生流入規模直接成正比。
NO.1
這里有一個顯而易見的底層邏輯:人的味覺,與童年時的記憶息息相關。“家里的味道”“媽媽的味道”不僅僅是溫暖人心的味覺密碼,也是限制人類遠行與嘗試的詛咒。
這種詛咒,會隨著閱歷的高度、食譜的寬度和行走的長度而減弱。但對于表達欲強烈、初出茅廬來到大城市闖蕩的年輕人來說,遠離家鄉的菜肴、遠離媽媽的味道,不自然地與美食荒漠聯系起來。
一座城市的外鄉人、尤其是外鄉年輕人越多,關于食物的潛在有色眼鏡也就越多。
而味道的客觀事實,也許與人們所認為的恰恰相反。
因為人才虹吸效應,優秀的廚師、有遠見的餐飲投資人、強效的食材物流,往往也向大城市集中。在當今中國,要吃一頓頂尖精致的大餐,還真得去北、上、廣、深尋覓。
我從不認為千里奔襲到某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城,能吃到多么世外仙蹤的美食。旅行中的味覺嘗試,更大意義上,在于品嘗未經修飾的、沒有改良的,食材的原生狀態、烹飪手法的在地原貌,品嘗地理、民族、歷史傳統背后的,滋味的來處。
這種滋味與感官意義上的“好吃”通常關系不大,而是人文范疇內的歷史線索、人類學意義上的聚落源流。
同樣是經濟發達的大城市,同樣有不勝枚舉的寶藏餐廳,但在美食荒漠的“舞臺”上,北京、杭州比上海、廣州、深圳,多了無數“露臉”的機會。
究其根本原因,正是北京和杭州的歷史線索,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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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
北京與杭州有什么歷史共性?
簡而言之,曾經的經濟文化洼地,又后來居上,成為“闊”起來的新貴。
自建城起,北京本不是大一統時代的文化和經濟中心,而是漢地十八省的北部邊疆。不管是戰國的燕國、南北朝的前后燕、與宋并立的遼國和金國,本質上,這些建都于北京的國家,都是亂世中的割據勢力。
直到十三世紀,忽必烈自任蒙古大汗和中國皇帝,創立游牧和農耕二元帝國后,北京才以黑天鵝的姿態,站到歷史舞臺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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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也同樣:在吳越爭霸的時代,周邊的蘇州、紹興已成為都城,而杭州還是一片前沿灘涂。又幾百年后,當蘇州人張翰想念“莼鱸之思”的時候,當王羲之在紹興搞“蘭亭雅集”的時候,杭州西湖才由海灣隔斷形成內湖不久。
一直到靖康之變,宋高宗倉皇南渡,擔心南京的位置太靠前線,才讓杭州有了躍過龍門的機會。
這種歷史際遇,與一直以來擔當嶺南核心,有著深厚歷史自信的廣州不同;與近現代才開啟編年史,沒有歷史包袱的上海和深圳也不同。北京和杭州,在骨子里,有一種自卑內核下的,自傲的區域性格——一邊是不夠深厚的底蘊,一邊是歷史古都的標榜。
暴發戶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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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這種擰巴的性格主導,北京和杭州,也弄出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本地名吃”。
面對華北平原,倚靠燕山和蒙古草原的北京,擅長包裝“粗”食:
勞動人民用于果腹的,簡單快捷的肉末醬拌面,被包裝成了“名揚海內”的老北京炸醬面;
廉價的豬下水,不經由精細處理就煮熟,加入各種香料遮蓋腥臊,再勾芡增加飽腹感,這是來北京必吃的鹵煮、炒肝;
制作粉皮粉條的下腳料舍不得丟,發酵發酸后重新煮了吃,這是豆汁兒。口味重的甚至還嫌不過癮,用羊尾油來炒,又膻又餿,這是麻豆腐。
源自中國南方的,本沒有什么技術門檻的烤鴨子,也被拿來作為鎮場大菜。以至于廣東人不解:這不是我們那里廉價的燒鴨、吃不起燒鵝的窮人們的平替么?



身處江南佳麗之地的杭州,則在“細功夫”上做文章,拗出江南表率的姿態:
魔改了蘇州的松鼠桂魚、開封的鯉魚焙面,消減工序,替換成更廉價的草魚,糖醋汁一澆,就成了文學作品與上桌實物落差巨大的西湖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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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突出龍井茶的元素,竟然在清清淡淡的蝦仁里加茶葉茶汁,除了增加苦味,一無是處;
為四海皆準的紅燒肉,制定了一系列的器皿標準、形狀標準、烹飪標準后,冠以“東坡”的名頭,然而滋味并沒有本質的改變提升;
甚至直接拿來溫州的筍干燉鴨子、常熟的黃泥封雞,搖身變成杭州“傳統名菜”筍干老鴨煲和叫花童雞。一查資料,難壞了一群為杭州菜著書立史的“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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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3
特殊歷史背景、特殊地域性格下,北京和杭州為了文化自信而搞出來的“特色名菜”,除了讓外地游客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外,也引起了本地文化的巨大撕裂。
一位祖孫五代老北京也許會告訴你:所謂北京傳統小吃,都是窮人的食物,我們家從來不吃。
站在旁邊的一位北京文化愛好者卻會不失時機地跳出來反駁:那是你沒吃過地道的,三十年前玉淵潭邊上那家鹵煮,香飄三里地。可惜城市改造,小店都被外地人經營了,今天已經沒有老味道。
杭州也同樣,一位本地人設家宴款待賓客,結果發現半桌子蘇南風格的,清淡的蒸魚、清湯、鮮蔬;半桌子寧紹徽州風格的,咸腌的干菜焐肉、蒸雙臭、咸件兒……對方告訴你,龍井蝦仁、西湖醋魚、莼菜湯這些東西,杭州人家里不吃。
結果當天晚上,你就在這位杭州朋友的微信朋友圈里,看到了《杭幫菜傳奇之美味的西湖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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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地傳統飲食弱勢的同時,經濟發達、文化昌明、寶藏餐廳不計其數,又給人們帶來無限的驕傲自信:一方面半推半就承認北京、杭州的食物確實“有一部分”不好吃,我們自己都不吃,另一方面又努力想通過各種途徑找回面子。
這種態度,恰恰強化了外地人“美食荒漠”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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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實秋的父親梁咸熙是北京人,母親沈氏是杭州人;他年輕時在美國科羅拉多大學和哈佛大學求學,晚年又客居西雅圖。
不止中國美食荒漠,他連世界美食荒漠都快集齊了。
但在描述中美飲食差異的時候,梁實秋這樣寫:
魚翅、燕窩、鮑魚、熘魚片、炒蝦仁,以至于炸春卷、咕嚕肉……美國人不行,可是講到漢堡、三明治、各色冰激凌,以至于烤牛排……我們中國還不能望其項背。我并不“崇洋”,我在外國住,我還吃中國菜,周末出去吃館子,還是吃中國館子,不是一定中國菜好,是習慣。
真實、客觀、公允,表達自我的口味,又不局限于自我,是真正美食家的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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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所謂“美食荒漠”,都只是“文化傳承”“傳統名菜”壓在一座城市身上的歷史包袱,以及人們認知不夠寬泛之下的偏見。
而包袱也好,偏見也好,在學識閱歷、行走距離面前,都是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小問題。
每座城市如此,每個個體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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