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永雄：誰給催收帝國施了膨大劑？

6月17日，極目新聞刊發文章，報道了永雄催收帝國下屬公司復工情況。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永雄固然是不落的帝國，與其合作的也都是金融巨頭，其中不乏招商這樣的金融航母。

有記憶的互聯網，鉤沉出了永雄與招商銀行的蜜月時光。

從歷史到當下的催收

然而，永雄的停業，卻并不昭示這個行業的衰落。它僅僅意味著傳統催收方式要有所收斂了。

催收作為人類借款行為的后續，確實有著悠久的歷史。即使是以慷慨聞名的孟嘗君，也曾經讓手下去討債。不過，那時沒有通訊錄可爆，也終究是孟嘗君，催收并不過激。

《唐律疏議》記載：欠債不還會有 “笞刑（拿鞭子抽）” ，晉級版為杖刑；更高級版為“百日不償，合徒一年”。通俗地說，100日不還，可以判刑。

《大明律》同樣重視債權人的權益保護。

清代，對破產商民實行拘禁，家族需要在兩個月內還債，否則就要被判處勞役。

從鞭打到坐牢，再到舉族牽連，甚至賣兒賣女，“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強化了催收正當性，也加劇了催收的嗜血性。

借貸行為有多古老，催收的悲劇史就有多漫長。古人面對催收的痛楚，當代人一樣也沒落下，騷擾、屈辱不在話下，跳樓自殺者亦有之。

直到警方對永雄出手，催收的狂野史，似乎按下了暫停鍵。

事實上，這一切早有端倪。

早在2015年，頒布了《關于進一步規范信用卡業務的通知》。其中第十三、十四條，明確規定對因催收外包管理不力，造成催收外包機構損害欠款人或其他相關人合法權益的，銀行業金融機構承擔相應的外包風險管理責任。

2021年，中國銀行業協會制定并印發了《信用卡催收工作指引(試行)》。

2022年7月，中國銀保監會、中國人民銀行發布《關于進一步促進信用卡業務規范健康發展的通知》。

2023年5月，中國互聯網金融協會發布消息，《互聯網金融個人網絡消費信貸貸后催收風控指引》國家標準正在研制。

緊鑼密鼓，也山雨欲來。

難拒發卡量這杯鴆酒

催收的蛋糕有多大呢？
一切，都在央媽的報告當中。人民銀行發布的《中國金融穩定報告2021》顯示，截至2020年末，銀行業金融機構不良貸款余額3.47萬億元，同比增加2816億元，不良貸款率1.92%，同比上升0.02個百分點。

《中國金融穩定報告2022》則進一步提醒：不良貸款有所增長，資產質量下遷壓力較大。截至2021年末，銀行業金融機構不良貸款余額3.63萬億元，同比增加1534億元。其中，商業銀行不良貸款余額2.85萬億元。逾期90天以上貸款余額2.84 萬億元，同比增加1945億元，增幅達7.36%；逾期90天以上貸款余額與不良貸款余額比值 78.18%，同比上升2.15個百分點。

按照規定，銀行一般會自行催收賬期逾期90天以內的欠款。超過了，則請第三方進行催收。永雄的催收業務一般是逾期一年或者兩年的債務，多數已在市場上打包銷售幾輪，所以從中分潤也最高，按照媒體披露數據，一般占催收回資金的10%-30%不等。

在這個產業鏈里，催收員工也就是永雄所包裝的資產管理師能拿多少呢？一般員工底薪為2500元，收入主要靠提成，完成1萬-2萬的業績能獲得6%的提成，3萬元以上則能獲得8%的提成。

而永雄在《告全體員工書》中赫然寫著“為金融行業挽回損失上百億元”，側證其年營收10億并非虛夸。

然而，進一步挖掘《中國金融穩定報告2021》《中國金融穩定報告2022》或會發現更為復雜的社會人生。

3.63萬億級的不良貸款，在催收眼里，是一個龐大的市場，是上市的前景，是富貴險中求的人生暢達。

然而，這3.63萬億的不良貸款里，也包含著許多人創業的失敗，消費者人生的頹唐。這兒，既有悲劇人生的心酸，也有罪惡的黑手肆意。

眾所周知，信用卡主要用于個人消費。那么，在信用卡逾期中，又是哪些群體成為逾期的主力，背后有著怎樣的逾期原因，顯然是值得社會廣泛的關注。

永雄集團的合作客戶不僅有消費金融公司，也有招商銀行這樣的發卡達人。

2017年12月19日，招商銀行信用卡中心貸后委外研討會暨優秀委外單位表彰大會在上海舉行，湖南永雄資產管理集團斬獲招商銀行“2017年度貸后委外臻葵花獎”。這是永雄第二次斬獲這一榮譽。據了解，“貸后委外臻葵花獎”是招商銀行信用卡中心唯一一項長賬齡獎，是專項業務獎項中級別最高的獎項。

對永雄集團曾獲得招商銀行兩度“貸后委外臻葵花獎”一事，最新的媒體報道稱“對雙方合作事項，招商銀行長沙分行辦公室主任胡凱稱，相關事項不便透露。”

相較于永雄當時的春風得意，更多的是被催收所困擾的信用卡用戶。今年，《招商銀行長沙分行開展“3·15行長值大堂”活動 共筑金融消費者安全防線》報道一問世，就有招行客戶吐槽：招商銀行長沙分行行長徐宏波，你能否聽聽我們這種被催收公司追得上天入地的招行客戶的聲音呢？

或許，招商銀行正因此而屢被投訴。據《2022年第四季度銀行業消費投訴情況》披露，2022年第四季度招商銀行信用卡業務投訴量1526件，占比全行被投訴量的66.6%。

事實上，招商經常處于投訴熱點之中。2020年11月，澎湃刊發了《招商銀行催收事件誰之過？信用卡催收亟待陽光化》，新華融媒看財經則刊發了《招商銀行疑似"泄露門"背后：信用卡不良高企，催收投訴不斷》，還原了招商銀行將客戶信息泄露給催收公司的情況。網絡輿情洶涌，令招商銀行非常被動。

當然，因催收而被投訴的，不是招商銀行的專利。今年3月，華夏銀行因為催收而撥打欠款人母親電話，導致老人血壓失控，一時間引起網絡熱議。

因為催收，一些金融公司幾乎走到了法律的邊緣。6月20日，有網友投訴，說京東金融的催收手段還包含冒充法院。

激活的消費熱情，滯后的還款能力，帶來的必然是失控的信用消費。

在利潤腰斬邊緣的招商銀行

位列中國十大銀行之一，招商銀行的發展稱得上蹄疾步穩。瞄準消費市場，挖掘消費潛力，信用卡在招商銀行業務版塊中功不可沒。

數據顯示，截至2022年末，招商銀行信用卡流通卡1.03億張。據中國人民銀行發布的數據，截至2022年四季度末，我國共發行信用卡和借貸合一卡7.98億張，其中信用卡逾期半年未償信貸總額高達865.80億元。

招商銀行的信用卡占據了全國發卡量的八分之一有強。其債務逾期自然不言而喻。

據招商銀行2022年年報顯示，截至報告期末，招商銀行不良貸款總額為580.04億元，較上年末增加71.42億元，增幅為14.04%；不良貸款率為0.96%，較上年末上升0.05個百分點。

其中信用卡貸款不良率同比上升，2022年末，信用卡貸款不良余額156.50億元，較上年末增加18.04億元，信用卡貸款不良率1.77%，較上年末上升0.12個百分點。

截至2023年第一季度末，最新數據顯示招商銀行不良貸款余額已一路飆升至603.02億元，較上年末又增加22.98億元，而招商銀行2022年凈利為1380.12億元。不良貸款幾乎占了近一半利潤。

信用卡市場的跑馬圈地，必然伴隨著資信審核不嚴。早在2020年8月5日，招商銀行信用卡中心就曾被銀保監局處罰了100萬元，并且責令改正。其中主要違法違規事實是：2019年7月，該中心對某客戶個人信息未盡安全保護義務。以及2014年12月至2019年5月，該中心對某信用卡申請人資信水平調查嚴重不審慎。

信用卡濫發，必然帶來催收業務的蓬勃。那么，招商銀行的催收流程又是怎樣的呢？網上也有極為詳盡的羅列。

法師兄網羅列的招商催收流程

沒有例外，招商也要借力于第三方催收的。

招商催收的蛋糕如此之大，與招商前任行長“零售之王”田惠宇也有莫大關系，其所向披靡的大零售戰略正是由田惠宇一手搭建的。不過，田惠宇已經被提起公訴，涉及受賄、濫用職權、利用非公開信息交易等。

發卡有多激進，催收就有多瘋狂。

永雄一再因為非法催收而走上被告席，招商銀行很難說毫不知情。

對逾期仍需尋求共治之路

欠債還錢，這是自古以來的信條，也是銀行公開采購委外催收業務的道德信條所在。

不過，催收在為金融機構挽回損失的同時，同時由于不當的催收手段，也造成了新的社會問題。

以“催收 致死”進行搜索，跳出諸如《“套路貸”催收致89人死亡，永雄集團背后的催收手段》控訴，以及自殺的、跳河的新聞報道，比比皆是。

欠債還錢既是道德訴求，也是經濟行為之根本。然而，我們還是要看到過于寬松的融資渠道，以及無孔不入和信用卡發卡所帶來的社會傷害。

為了追求信用卡發卡量，銀行對發卡資質審核幾乎空缺。不僅對薪資水平不達標的工薪一族發卡，也對幾乎沒有創收能力的在讀大學生發卡，而每逢節假日一再調高的臨時額度、分期手續費用優惠的營銷手段，進一步刺激了低收入群體的消費欲望。

在那些消費謹慎群體眼中，催收行業的每一分錢利潤，社會上每一段因為賬戶逾期而產生的悲劇，都與諸如招商銀行之類過于高漲的發卡熱情有莫大的關系。

一片追討聲中，永雄自然是有其不可回避的責任。但是，作為銀行自然心知肚明，銀行無力追回來的債，永雄難免踏入灰色或者使用非法手段。

銀行即使是有逾期，也總體是要賺錢的。我們無須懷疑金融機構的精算團隊。

仍以招商的數據來分析，銀行獲得了發卡量，也占據了消費的通道，只要想方設法刺激消費熱情，就坐擁源源不斷的消費刷卡分成，以及借貸分期利息。這一切的代價，只是把小概率的逾期交給第三方回收，付出部分回收成本。這也是招商在信用卡貸款不良余額150多億元的背景下，信用卡推銷員仍滿大街走的原因之所在。

當我們回顧催收歷史，展望健康的金融生態時，不得不承認，銀行謀求發展，這是職責所在。但是，人們仍有一個小小的要求，希望資本在狂飆之下，血管里仍要流著道德的血液，尤其要放過那些明顯不具備透支消費能力的群體，避免產生新的逾期悲劇。

罪與罰，永雄難逃。但是，細思之下，如招商這樣的金融巨頭，不加選擇的發卡，刻意挑逗的消費欲望，默許第三方催收踐踏法規，是難言清白的。

有網友指出，招商信用卡量狂飆的時代，即零售之王奠定基業之時，正是永雄的高速發展之期。然則，到底是催收帝國護衛了零售之王，還是零售之王而成就了催收帝國？一時間竟成了互聯網謎題，莫衷一是。

此刻，傳聞永雄正在低調復業，而信用卡推銷員正在掃街，逐一敲開那些虛掩的店門，尋求新的發卡業績。而國家管理部門對逾期催收的治理，勢必在現實倒逼之下加速進程。

靜水流深，招商不語，永雄難雄。業務合規，或將成為各個行業的自律底線。由此，催收的江湖，或將開啟新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