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小孫，最被誤解的那個人

“順便說一下，迫于反復的公眾壓力，假裝陸續辭去各種頭銜后，小孫（孫東旭）目前仍然是東方甄選的負責人（即便不是最高負責人）。”

8月8日，羅永浩在微博發布了一篇5000字的長文《關于近期一些傳聞和謠言的事實澄清》。文中，他突然點了孫東旭的名字，稱其為：能給俞敏洪做事的人。

羅永浩的主動提起，讓人意識到，“小作文風波”至今，關于孫東旭的消息，似乎都是來自像老羅這樣的第三方的評價。

在他們的描述中，孫東旭要么是高位套現了2億元的投機者，要么是打壓、霸凌年輕人（董宇輝）的可惡高管。總之，不是一個好的CEO人選。

然而，如果羅永浩說的是事實。也就意味著，過去9個多月里，在被解除行政總裁、罷免執行董事職務的情況下，孫東旭沒有叫屈，沒有辯解，也沒有負氣出走，只是埋頭為東方甄選做事。從這個角度看，他的作為，都是把公司名譽和股東利益放在了首位，倒是體現出了一名公司管理層該有的擔當。

或許，整個事件中，孫東旭才是那個被人誤解最深的人。

01、從新東方校長到東方小孫

“東旭，可能要考慮讓你出任新東方在線CEO。”2018年冬天，俞敏洪對當時還是西安新東方校長的孫東旭說。

彼時的新東方，可謂水深火熱。

首先，這一年，多部委連續發布線下“減負”政策，對于大部分線下教培從業者，特別是校長來說，就像一場噩夢。

其次，在線教育迎來井噴發展，對于新東方、好未來這樣的傳統教培巨頭構成了極大的挑戰。在資本市場上，他們被連續做空。其中，新東方的股價從年初的108美元，腰斬至50美元。

此外，新東方在線已經完成了股改，正要踏上赴港上市的征途。但是沒有過線下教培經歷的時任CEO、CFO等人，成了管理上的短板。

也是這年年底的年會上，新東方6名員工通過一曲改編的《釋放自我》，表達了對公司管理層的不滿：一線工作從沒去過，客服電話從沒停過，借用戶和員工的名義去胡說，重復的都搶著做，創新的沒有幾個……

內憂外患之下，孫東旭臨危受命。2019年1月，在赴港上市的緊要關頭，他出任新東方在線聯席CEO，拉開了新東方戰略重整、高管調整的序幕。

一名在2019年入職的新東方在線的老師說，當時的孫東旭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業務團隊上，有次給產研團隊鼓勁兒，大意就是，在線教育直播勢不可擋，作為教培老牌巨頭的新東方一定會牛逼，會在這個時代的大潮中有所斬獲。

在給一位剛加入的學科副總裁接風的飯局上，孫東旭唱了一首許巍的歌《那一年》：你曾擁有一些英雄的夢想，好像黑夜里面溫暖的燈光。唱完后，他說，相信一年后東方在線的股價一定能達到70-100港元。

在孫東旭的調整下，疊加當時在線教育直播的利好，新東方在線的股價也節節高升。2019年3月28日，開盤價10.2港元，到2020年7月24日，最高升至了43.45港元。

但接著“雙減”政策的落地，讓整個在線教育啞火。下一步還能做什么？成了當時所有在線教育企業的共同問題。

為了活下去，大家的可謂嘗試五花八門。做智能硬件，做羽絨服，甚至賣咖啡。新東方在線討論了兩個月，把轉型方向之一定在了做農產品直播，在抖音開設了東方甄選直播間。

孫東旭在當時接受采訪時說，直播賣農產品可以發揮新東方的優勢和特色。新東方課堂有三要素：激情、勵志和幽默。把這些思維應用到直播業務中，做有文化內涵的直播帶貨，追求調性，給客戶帶來愉快的精神體驗。

2021年12月28日，俞敏洪和孫東旭帶著董宇輝和YoYo（孫楚涵）等幾位老師，開啟了直播帶貨首秀。3個小時，賣出了500萬元的農產品。

對于從新東方校長，到新東方在線CEO，再到在東方甄選直播間賣貨，孫東旭說自己內心完全沒有掙扎。“我就是個賣菜的，就是直播間客服‘東方小孫’”。

02、堅持，賭上全部身家

剛剛轉型的日子，并不好過。

只有俞敏洪偶爾空降的時候，人氣還旺一些，大部分時間都無人問津。有一次孫東旭帶著YoYo和董宇輝一起直播，直播間里突然達到了1700人，他們就樂不可支。

彼時，在抖音帶貨的不是美女就是帥哥，董宇輝和石明經常因為長相被網友罵“丑”和“土”，這讓他們心里很難受。

蟬媽媽平臺數據顯示，東方甄選直播間開播三個月后，場均銷售額為27.6萬元，場均銷量僅7089單。

董宇輝第一時間想到了“逃跑”，他覺得，新東方在線這艘大船都要沉了，船員都跳船了，要不自己也從個眾。

那天，他都跟人力資源的老師談完了，下午就要簽離職協議了。他又去找了孫東旭，就想跟他體面地告個別，結果。被孫東旭攔了下來。

過了一段時間，石明也找到了孫東旭，說：老孫，我這段時間想了想，覺得這個工作不是特別適合我。孫東旭就問他：那你想好干什么了嗎？石明說，自己也沒想好干什么，可能回西安找一個工作吧。

孫東旭勸他：你有沒有老婆，有沒有孩子，你辭職了拿什么養家呢？你連下家都沒有找到，你就拋棄我，你這不是侮辱我嗎？就是你寧肯失業也不肯跟著公司繼續轉型是吧？你不知道該去干什么，這邊已經確定了方向，你也不肯努力去干？

石明就開始倒苦水，也不是不想干，是這個工作總是找不著感覺，也不是很被網友認可，感覺很委屈。

作為東方甄選的負責人，孫東旭知道，員工有時候只是需要一些來自外界的認可。孫東旭于是又把勸董宇輝的那一套說了一遍，大意是：你當老師出身的，你自己遇到點兒坎，你就過不去，你這以后怎么激勵自己的學生？以后你養孩子，當他遇到點兒事，你怎么跟他聊？你難道說，孩子沒事兒，遇到挑戰就放棄，你爹我當年就放棄了？

“現在回頭看，我當年其實就是一個眼高手低，喜歡夸夸其談的年輕人。但是孫老師（孫東旭）當時他從我身上，透過我種種的不堪和缺點，他可能看到這個年輕人內心是有一些真摯的追求的，然后他就攔我，就留下我。他說，當你不知道有什么用的時候，你要做的就是彼此相信，彼此依靠，彼此取暖，我們總會找到出路的。”在2022年7月的一次訪談中， 董宇輝感慨，孫東旭是自己的伯樂，給了他信心，給了他樂觀的態度。

用戶不認可，貨賣不掉，股價節節下降。作為員工的董宇輝和石明，還可以領到公司發的夠養家的基本工資，有領導的認可。但是，作為當時東方甄選的負責人，孫東旭只能一個人硬抗。

對內，他要安撫員工的情緒，對外，他要穩定資本市場的信心。在探索公司轉型方向的同時，他一直在積極增持公司的股票。根據公開資料，孫東旭先后耗費約1億港元，三次增持共計744.7萬股。分別是：

2020年12月21-22日，公司股價從最高點43.45港元已經下降至了28港元，孫東旭耗費2712.61萬港元，增持了97.9萬股。

2021年1月25日，以每股平均價26.3579港元增持146.8萬股，涉資約3869.34萬港元。

2021年8月，雙減政策落地后，公司股價跌至5元區間，孫東旭繼續選擇增持。于2021年11月16日，增持500萬股，大約花費了3500萬港元。

等到2022年5月，東方在線跌至最低價2.84港元，孫東旭增持的股票市值，已經跌去了8000萬港元，僅剩2115萬港元。

此時的孫東旭，已經把所有積蓄全部投入新東方在線。據悉，他最后增持的資金，還是找俞敏洪借的。他賭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既有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的態度，也是相信東方甄選“左手農業科技，右手文化教育”的特色，一定能在直播帶貨這個賽道跑出一條路。

幸運的是，他賭對了。

到6月初，場均銷售額還只有45萬元。而同期羅永浩的交個朋友直播間，場均銷售額近800萬元。

變化發生在6月8日，YoYo做了首場單播（一個人直播），數據很好看，東方甄選抖音賬號粉絲量來到了99.8萬。在此之前，東方甄選幾乎都是搭檔雙播。孫東旭就在群里讓YoYo趕緊出一個復盤的總結跟大家共享。6月9日，被安排單播的是董宇輝，他拿著牛排煎鍋自黑撞臉“兵馬俑”的梗，很快就出了圈。

隨著幾位老師的特色直播出圈，東方甄選粉絲數和銷量開始暴漲。6月10日，新東方在線大漲近40%。6月13日，盤中漲幅更是直達100%。此后半年，新東方在線股價開啟了一路暴漲的模式，于2023年1月31日達到了75.55港元。

03、眾矢之的

東方甄選剛剛火起來的日子，直播間的氛圍和股價一樣，都是快樂的。孫東旭和俞敏洪也經常出現在直播間，他們出現的時候，直播間的用戶也更多些，氛圍更活躍。

對于為何要親自上陣這件事，孫東旭曾解釋說：“做一家農業產品科技公司，對我有無限的吸引力，上市公司CEO不是一個頭銜，不是高級別崗位，它是一種責任。我必須在直播帶貨業務第一線，公司最重要的價值是趕緊賣貨，趕緊找好的農產品，趕緊和客戶建立連接。如果我天天坐辦公室，今天打電話給投資人，明天打給戰略合作伙伴，后天開一個所謂的管理層會議，我就完蛋了。”

堅持在一線，也是孫東旭一直以來的風格。還記得前面提到的，他當初出任新東方在線CEO的原因嗎？因為員工吐槽之前的管理層，“一線的工作從沒去過，客服的電話從沒聽過。”所以，孫東旭十分重視一線和客服的工作。

彼時的孫東旭，是董宇輝口中的值得尊敬的“孫老師”，是用戶喜愛的“三星堆”。用戶覺得，他那飽經風霜的臉，刀刻斧鑿般的額頭、眼角，就像幾千年前的三星堆，穿越時空而來。而且，他還在直播間里，大大咧咧地接受網友的調侃，給幾位主播做捧哏，是最接地氣的CEO了。

風向具體是什么時候開始變化的？沒人說得清。但堅持在一線的孫東旭，很早就發現了苗頭，直播間里的一些粉絲“惹不起”，會攻擊其他主播。

作為東方甄選的負責人，孫東旭清醒地知道，公司要的是一家產品公司，而不是一個MCN機構。網紅的生命周期是有限的，公司的生命周期是可以在轉型中無限延長的。

因此，他在關注用戶反饋、物流、供應鏈、交付這些后臺工作的同時，也對主播團隊提了要求：不發成績慶祝，不搞飯圈文化。因為飯圈是排他的，他們喜歡一個主播，就會攻擊其他主播。

站在長遠發展的角度看，這個安排是沒問題的。但是，一些粉絲不滿意。給某個主播安排的直播時間長了，他們說是在壓榨主播。給安排放假，他們又說是雪藏。最終，隨著小作文風波的爆發，矛盾被徹底激化。

2023年12月12日，孫東旭在直播間里回應了“小作文風波”，解釋了董宇輝臨時不上播的原因，并強調堅決向“飯圈”文化說不，請部分粉絲不要以愛的名義，害了主播。

但是，這個回應并沒有得到粉絲的認可。他不再是那個接地氣的“三星堆”CEO，而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打壓自己的、可惡的頂頭上司。

于是，事情進一步發酵，大量掉粉、用戶惡意退款，股票開始暴跌。為了息事寧人，孫東旭承擔了結果：被罷免了東方甄選CEO孫東旭的執行董事、CEO職務。

另一件讓孫東旭走向輿論風口的，是他的減持。

公開資料顯示，2023年2月7-8日，孫東旭以56港元左右的價格，出售了約386萬股。一時間，都罵他是高位套現2億港元的投機者。

可是，誰還記得，他在“雙減”政策落地，公司決定轉型前夕，依舊借錢增持了500萬股的悲壯呢？

04、像個爺們那樣挺住

在東方甄選與董宇輝事件中，粉絲們持續攻擊孫東旭和俞敏洪的一個點，是他們沒能像粉絲期望的那樣：無條件地支持、愛護董宇輝。

但是，粉絲們不理解，甚至包括很多企業的管理層也都不懂：作為公司的管理者，根本無法讓人完全滿意。

帕特里克·蘭西奧尼在《CEO的五大誘惑：領導者應警惕的人性弱點》一書中提醒管理者，不要渴望被同事們喜歡，也不要渴望融洽。“對于CEO來說，希望被同事們喜歡是一個可以理解，但卻危險的事情。一個公司的最高領導者是很孤獨的，除了直接下屬外，CEO只會與公司極少數人有一定的接觸。”

在這一點上，孫東旭和俞敏洪其實都犯了同樣的“錯誤”，就是沒有保持“孤獨”。是促使孫東旭被免職的那場“直播開會”，孫東旭更是把直播間當成了公司的辦公室，把用戶當成了員工。他以為，這樣做是把用戶當成了自己人。但卻不知，用戶只會把他帶入成自己那個可惡的老板。

但是，除此之外，對于公司來說，孫東旭的作為，仍然是一個合格的管理者。

當年，杰克·韋爾奇為自己挑選繼任者時，他和比爾·康納狄、查克·奧卡斯蒂一起列出了一份“理想CEO”的要素表，除了經驗、能力、視野、領導力等，特別強調：“有超群的忍耐力，能承受壓力，有挑戰高風險的勇氣”。

再回看孫東旭在東方甄選發展中的作為，他承受住了從在線教育向直播帶貨的轉型壓力，也承擔了小作文風波的后果。

2023年12月22日，是冬至。俞敏洪帶著東方甄選的直播們出去團建，孫東旭沒去。當時，有人罵他，也有人關心他，覺得他是不是要離開東方甄選了。畢竟，對于任何一個企業管理層來說，如果被罷免，首先心里就過去那個檻，負氣出走是常態。

孫東旭什么也沒說，就發了一條自己在騎單車的視頻，配文是：冬至快樂，各位朋友，吃餃子了嗎？我還在東方甄選。孫東旭的這條視頻，也給了當時股東們吃了一顆定心丸。

“他一直把公司利益放在首位。無論艱難轉型的時刻，榮耀加身的時刻，還被全民網爆的時刻，他都像個爺們一樣挺住了。”一位東方甄選的員工評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