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歷史 | 在裂縫中尋找光：麥子烘焙的城市化漂流記

在時代的宏大敘事中，總有一些微小而堅韌的故事，被城市的喧囂與發展的浪潮淹沒，卻又在不經意間閃爍出人性的光芒。

這是一段關于初心、困境與抗爭的故事，是關于一群被社會邊緣化的心智障礙者，以及一位平凡卻偉大的守護者——Winnie的堅守與奮斗。

這是一個關于“麥子烘焙”的故事，它不僅關乎一家小小的烘焙坊，更關乎尊嚴、希望與社會的溫度

2012年，慧靈創立了首家社會企業“麥子烘焙”，公益和健康是麥子的靈魂。店里的每一個面包都由這群特殊的員工協助完成，門店堅持制作新鮮健康高品質的面包，顧客在品嘗面包的同時，也為特殊人群創造就業機會。

2019年10月，Winnie臨危受命接管麥子。彼時，前任店長因個人原因離職，店鋪陷入無人接手的窘境。“我不能看著學員們失去這份工作。”Winnie回憶道。盡管烘焙坊位于一處老舊商圈，硬件簡陋、客流稀少，但她仍帶著團隊重新梳理產品線，聯系企業訂購面包，試圖在公益與商業間尋找平衡。

合法經營

合法經營遭遇“違建”標簽

突然的“拆”字與規劃隱情

Winnie接手僅兩個月后，商圈外墻上突然被紅漆涂滿“拆”字，畫著刺眼的圓圈。經詢問得知，該地塊早在2017年已被納入“廣州XX”規劃，但村委為收取租金，隱瞞規劃信息，仍繼續出租給商戶。包括麥子在內的商家均持有合法經營證照，卻在裝修入駐半年后被告知“違建需拆”。相關部門僅承諾賠付每戶1-3萬元搬遷費，對商戶動輒數萬至幾十萬元甚至上百萬元的裝修投入分文不補。

winnie說她認識的一名餐飲老板，為做生意抵押房產貸款，以500元/平米的標準裝修店面，開業不足兩月便面臨拆遷。

麥子烘焙雖裝修簡單，也耗資8萬余元，其中部分款項來自愛心機構的捐贈。“捐贈人信任我們，現在如何交代？”更令Winnie揪心的是學員們的未來：“他們好不容易適應了這里，突然失業會摧毀他們的信心。”

孤勇者的抗爭

從信訪僵局到絕處逢生

層層碰壁的維權路

Winnie與其他商戶一起維權，從某信訪局一路申訴至省信訪局。

在某信訪局，工作人員端茶倒水聽你講，但不解決問題，去了幾次都沒結果；

基層相關部門多次召集商戶開會施壓：“推土機就在外面，到時間不搬就拆！”其中一名工作人員甚至威脅：“你們再到處亂跑的話，就把你們抓起來！”Winnie說當時自己兩個小兒子還在讀幼兒園，去接他們放學時候，都很擔心突然被抓。

省信訪局的眼淚與轉機

轉機出現在省信訪局。接待商戶的工作人員全程站立傾聽，Winnie哽咽道：“你是父母官，要替我們這些平民百姓著想哈，我們真的花了錢，我們也是按照法律法規去經營，沒有違法經營……”

話音未落，身旁一名男商戶突然掩面痛哭。可能這一場景打動了這名工作人員。最終，政府同意按300元/平米補償裝修費，但對面積僅100余平米的麥子而言，6萬元賠償杯水車薪。

絕望之際，Winnie向曾支持過麥子的熱心朋友發出求助信息：“我們撐不下去了，學員可能流落街頭。”這名熱心朋友通過黨內渠道聯系相關部門，壓力迅速傳導至村委。次日，村支書帶著保溫杯上門談判，態度從強硬轉為無奈：“你要賠多少？”Winnie出示裝修合同據理力爭，最終獲賠10萬元。

遷徙與新生

吊車窗口下的溫情時刻

緊急搬遷的溫情與辛酸

2019年12月，寒冬中的搬遷充滿悲情色彩。因新址樓層較高，大型烘焙設備只能通過吊車從窗口運送。一家搬家公司主動減免費用，工人邊操作邊錄制視頻：“幫你們留個紀念吧！”鏡頭里，學員緊緊抱著揉面盆不肯松手，仿佛守護著最后的安全感。

新店的掙扎與堅守

搬遷風波后緊接著就是疫情，和多數小店的遭遇差不多，預計的開業時間到了，面包師傅還滯留在湖北荊州。當時，店里也擔心學員的健康，建議他們在家等，不要上班。

店里人手不足，連司機也不時被叫去幫忙烤面包。即便如此，收支依然嚴重不平衡，房租、員工工資加其他成本，資金鏈很快就斷了。有人建議在小區里發起團購，開拓銷路，Winnie就在朋友圈發團購信息。

團購效果很好，一個小區帶動另一個小區，天天出外勤的Winnie打開了二十多個小區的銷路。但好景不長，7月底銷售量又在下滑。正值暑期，許多家庭出游，影響了銷售。

沒辦法，Winnie決定“折騰”月餅，賣曲奇。麥子烘焙不能生產長期保存的月餅，要從酒樓購買。但這一筆投入，麥子烘焙也“擠”不出來，只能去借錢。每年虧損在20萬-50萬之間。

每次遇到問題，他們只能找慧靈求助，借錢發工資墊房租。這些年，圍繞著麥子烘焙的去留，慧靈內部討論多次，及時止損還是繼續堅持？

“真的是一個一個站出來表決，留下還是關掉。”Winnie說那個畫面多少有些殘酷，盧衛霞力陳麥子烘焙的價值，嘗試說服其他反對者，關閉麥子，最傷心是那些喜歡烘焙，已經在麥子上班多年的心青年…

慧靈內部發起麥子烘焙關店投票

麥子烘焙的這場抗爭沒有英雄史詩，只有普通人以肉身對抗不公平的堅韌。商戶們的每一滴眼淚，官員一瞬間的共情，偶然串聯成改變結局的鑰匙。“公平從來不是施舍來的，”Winnie說，“而是無數人咬緊牙關‘蹭’出來的。”

如今的麥子烘焙已搬遷至越秀區人民南路222號，店內飄散的面包香氣依舊溫暖。往日的拆遷廢墟上，已經高樓林立，而Winnie和學員們的故事，則化作城市化浪潮中的一枚標本——它記錄著弱勢群體的掙扎，也見證著平民社會里不熄的微光。

（本文根據Winnie口述及訪談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