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人在震區的12小時 | 深度聚焦

記者/佟曉宇 石愛華 實習記者/張皓雯 吳凱文 王子伊

編輯/宋建華

在震中曼德勒，人們在街頭的帳篷中度過震后第一個夜晚

天花板、玻璃正掉落下來，李巖穿著短褲往外跑，感覺到飛起的玻璃渣濺到自己腿上、腳上。跑出修車店，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沙土氣味，他被嗆得不停咳嗽，旁邊有一幢樓已經斜向一邊。

3月28日12時50分，緬甸發生7.9級地震。截至發稿，據緬甸國家媒體公布的最新數據，緬甸境內至少已造成1002人死亡，2376多人受傷。震中曼德勒省、實皆省的大量建筑、橋梁和道路被嚴重損毀。

地震還波及了我國云南瑞麗地區，目前已有2人受傷，不少房屋受損。北青深一度采訪了在緬甸曼德勒、仰光以及泰國曼谷工作生活的受災華人，聽他們講述了地震發生后驚心動魄的12小時。

救援人員在搜尋坍塌建筑中的被困人員

震中：感覺人在屋里要被甩出來

“又來了一下，心臟真的受不住了”。29日凌晨兩點，在地震過后12小時，陳蓮在朋友圈記錄下了自己感到的最新一次余震。

陳蓮是云南臨滄人，在曼德勒做臘肉批發零售生意。地震發生后，返回屋里取東西時，她也遭遇了余震，慌亂中她穿著拖鞋從樓上跑下來，在樓梯上摔倒。“差點以為跑不出來了。”陳蓮住的房子墻壁開裂，隔壁的一間房子則已完全坍塌。

陳蓮告訴記者，震后網絡和電力一度中斷，后來一直處于時有時無的狀態，手機用充電寶充了一會電。地震當晚陳蓮和家人在室外搭起帳篷。“就這樣在空地露營，余震時不時還會來一下”，她在朋友圈寫道，“災難過后唯一的感觸就是活著就好”。

整晚她沒睡著，“一閉眼感覺地震又來臨了”。她告訴記者，自己和家人目前尚好，不需要救援，在網絡暢通的時候，她就幫著轉發其他需要救援的消息。

在曼德勒生活著很多和陳蓮一樣在緬甸做生意的華人和華裔。曼德勒也叫瓦城，是緬甸的第二大城市，這里有全球最大的翡翠交易市場——角灣珠寶市場。也正因此，這里聚集了大量做翡翠生意的人。

緬甸籍華裔李巖和姐姐也在當地做翡翠生意。地震發生時他正在修車廠等自己的車。李巖向記者講述，地震起初只是兩三秒的小震，但馬上變得厲害，頭頂的天花板開始脫落。往外跑時，李巖感覺空氣中浮起濃烈的沙土氣味，他被嗆得不停咳嗽。

天花板、玻璃都掉落下來，他穿著短褲，能感覺到飛起的玻璃渣濺到他的腿上、腳上。等他跑出修車店，看到旁邊有一幢樓已經往一邊傾斜，街上充斥著汽車的鳴笛。

李巖嘗試給家人打電話，打了幾次都沒有信號。終于連上網的時候，他給姐姐發了報平安的短信，因為網絡不穩，圖片發不出去。此時修車廠一片混亂，為了趕回家，他開動了還沒修好的車，所幸回家的道路沒有被地震損壞，只是混亂中不時堵車，“路上有緬甸人自發站出來維持秩序”。

回到家里，年近80的父母驚魂未定，一樓墻上的磚塊掉落下來，裂開了一條大縫。臨近晚上10點，他還在家門前的空地，不敢進門。靠著自己家裝的太陽能板儲存的電量，房子前還能亮燈。李巖說，太陽能板平常可以維持他們一晚上的用電。街對面有人拿出席子在家樓下躺著，但他和陳蓮一樣不敢睡覺，怕下一場余震突然到來。

在華人高中生林逸的記憶中，曼德勒每兩三年會有一次小震，她記得上一次是2022年。

林逸 家住曼德勒環城路附近的小區。她同時讀緬文學校和中文學校，平時早上六點就開始上課。由于緬文學校放假，地震時她正在家里補覺，被震醒后，她的感覺是整個房子在甩，“站起來的時候，感覺人都要被甩飛了”。

當時家人正在吃飯，大家都不敢動。地震大約持續了1分鐘，停下后林逸和家人跑到了小區的草坪。小區樓下的草坪大約1/4個足球場大，小區里擔心有余震的50多名住戶一直在這里待到晚上。最后他們決定在一個家住平房的鄰居家借住一晚。

受損的曼德勒皇宮宮墻和建筑

坍塌：水從頂樓泳池澆了下來

震后林逸得知皇城的城墻塌了。據媒體報道，曼德勒皇宮宮墻和塔樓坍塌，這也是緬甸最后一個王朝的宮殿。林逸家距離皇城開車只要十幾分鐘。

大量建筑、橋梁和道路在這次地震中坍塌或不同程度受損，其中不乏歷史悠久的知名古建筑。

緬甸媒體報道，在曼德勒西南部的峴江，一座有90年歷史的橋梁坍塌，連接曼德勒和仰光的高速公路受損。在當地網友發在社交平臺的視頻中，有的公路地面直接掀起，有的出現斷層，車輛無法正常通過。

同樣的坍塌發生在曼谷。

儲先生是一位持證救援隊員，曾多次配合泰國官方救援人員展開救援工作，地震發生時，他距離曼谷約100公里，他從第一時間趕去坍塌現場救援的隊友處了解到，隊友在坍塌現場發現了一位被困女性，由于她身上覆蓋著水泥塊和鋼筋，想把人救出來并不容易。

據他介紹，截至28日晚上11點，他的隊友們仍在現場救援。一位在場的翻譯人員介紹，來自中國的救援隊也在28日晚趕到，并攜帶了急需的生命探測儀等設備，而重型的設備將在72小時后進場作業。

任宇從事泰式按摩行業，經常從中國往返曼谷去招聘員工。3月28日泰國時間下午1點20分左右，她正在曼谷匯權區的公寓里跟姐妹打電話，被樓上重物落地的“咣當”聲嚇了一跳。

“我只用了5秒鐘，就沖出門了，電話都沒來得及掛，把我姐妹嚇壞了”。任宇說，當時她穿著踩著拖鞋，和人群一起往下跑，“我屬于比較早下樓的一波”。據任宇介紹，她所在的這家XT輝煌公寓共有42層，她住在18層。下樓過程中，她眼看著樓道的墻皮鼓了起來，裂開了縫隙。

距離任宇兩站地外的one 9 five公寓里八成都是華人，13層的艾琳說，下午1點26分，她正在廚房喝水，突然感到大樓在晃，聽到墻面裂開的聲音，趕快去臥室喊醒睡覺的丈夫。艾琳說，下樓的過程中，公寓一直在晃，樓道墻面的瓷磚不斷往下掉。她所在的公寓一共有61層，她看到一位住在高層的鄰居被人架著下來，“臉都嚇白了”。

任宇說，泰國很多公寓的頂樓有泳池，由于樓體不斷搖晃，頂樓泳池的水也溢了出來，她下到公寓門口時被淋濕了衣服。從高層公寓逃生的任宇和艾琳選擇投奔朋友過夜，她們暫時還不敢回到開裂的公寓里。

曼谷成為緬甸震中之外受地震影響最大的城市。3月28日下午，泰國總理宣布首都曼谷進入緊急狀態。據媒體報道，曼谷副省長Tavida Kamolvej稱，截至當地時間晚10點，位于泰國首都三個建筑工地至少有10人死亡，16人受傷，101人失蹤。

震中隨處可見的被毀的建筑

自救：互助信息充滿朋友圈

胡旭一家住在距離緬甸曼德勒市中心3公里的千苗達西鎮區。地震發生前兩天，胡旭獨自一人回到老家云南。地震發生時，他的妻子還在家里，孩子在學校上課。

胡旭的家是一棟自建的二層樓房，事發時房屋晃動劇烈，但未垮塌。在胡旭妻子發給他的視頻里，家中樓梯附近的瓷磚碎成手掌大小掉落在地上，墻面破開一條斜著的長約1米的裂縫，外面的光從裂縫中透進來。墻皮、天花板碎片落了滿地，“把我們家全部震爛了”，視頻中胡旭的妻子說道。

妻子告訴胡旭，他們家附近一棟五層樓房幾乎完全倒塌，有居民被掩埋，傷亡情況未知。

胡旭的孩子在當地云華師范學院上學。地震發生時，孩子們剛結束午睡，由學校班主任帶領跑到操場避險。學校老師發給家長的視頻中，當天下午太陽很大，老師們將瓦楞紙箱拆成紙板，孩子們坐在紙板下面躲避酷熱的陽光，防止中暑。

目前云華師范學院已停課。據胡旭介紹，這所學校內的學生多為華人，地震發生時學校建筑并未垮塌，校內師生全部幸存。但附近一所名為新世紀華文學校的建筑有部分垮塌情況，傷亡未知。

事發當天，曼德勒市最高氣溫42℃，最低氣溫27℃。曼德勒常年降水稀少，夏季會發生停水情況，因此除了使用自來水，人們還多以打深井的方式解決日常用水。據胡旭講，地震發生后，有部分人家的水井垮塌，用水困難。

地震發生后，各類尋求救援的信息從當地華人的朋友圈不斷傳出，人們開始互助自救。“轉發：19條80、81中間，永薪麻辣菜店整棟房子塌，只救出一個，需要大家們的幫助，里面有11個人困著……”這些信息顯示，除了工具、人、物資，當地還尤其需要挖掘機到現場進行救援。一條求救視頻里，在22條60條街道，一棟約11層的公寓樓垮塌，4層以下淪為廢墟。廢墟下掩埋多位住戶。已經深夜，有被困人員的家屬打著手電筒在廢墟里找人。

更多的救援力量正在準備前往曼德勒。云南臨滄人張酈是緬甸中國云南商會的秘書長。28日晚采訪前，張酈正在為第二天趕到曼德勒救援的商會同事做準備。但出發也面臨著一定的困難，從仰光到曼德勒的飛機已經暫停，機場也關閉了。“高速路面也已經斷裂了。”

據張酈了解，跟仰光一樣，曼德勒有很多酒店，大樓都在七八層至十幾層。而在地震中受損最嚴重的正是這些高層酒店。

昆明人丁凌在緬甸生活了11年，一直在緬甸做地產和商務咨詢等業務。這次地震后，雖然他在仰光，距離震中有一定距離，但一直在社交平臺更新自己了解到的最新消息，發布各類救援需求。丁凌還組織起華人志愿者、商會等資源，建立了溝通群，幫助對接到曼德勒的救援。

3月29日6時許， 中國云南救援醫療隊一行37人攜帶全功能生命探測儀、地震預警系統、便攜式衛星、無人機等應急救援物資，從昆明長水國際機場乘飛機出發，趕赴緬甸地震災區 。

（應受訪人要求，文中李巖、林逸、任宇、胡旭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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