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種田里的追光者馮曉曦：以“九陰真經”之心育“清風明月”之種

“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2024年2月1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外交部長王毅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引用《倚天屠龍記》的這句經典箴言，響徹國際舞臺。而在河南駐馬店，一群玉米育種科學家將這句武俠世界的哲學，化為腳下土地的實踐。面對黃淮海平原頻發的極端天氣，駐馬店農科院玉米研究所馮曉曦帶領的育種團隊以“抗逆穩產”為劍，以“清風明月”為盾，在玉米地里書寫著現代農業版的“九陰真經”。

PART.01

初入江湖行·玉米少年展志向

2004年，河南農業大學的實驗室里，燈光柔和，一排排試管、培養皿整齊地擺放在工作臺上。馮曉曦，一個對未知世界充滿好奇的年輕人，在湯繼華教授的帶領下，正細心地對一粒粒玉米種子進行分類、計數。“每個地區這個品種要種多少粒，我們要把這個組合的幾百粒種子分成多少份，從那個時候開始認識了很多不同的玉米品種和自交系，不同種類的玉米，引起了我的興趣。”他笑著回憶道，眼中閃爍著對那段時光的懷念。

而真正讓馮曉曦與玉米結下深厚情誼的，并非實驗室里的這些靜態研究，而是那段在河南農大試驗田里揮汗如雨、下地授粉的日子——早晨，吃完飯就進入田間，太陽升起后，便開始了繁忙的授粉工作；中午，匆匆吃完飯，沒有片刻休息，又直接投身田野；晚上收工時，渾身上下沾滿了花粉。這種“苦中作樂”的實踐經歷，讓他從實習結束的那一刻起，就堅定了將自己的專業方向定位在玉米育種上。

“尤其是我的導師湯繼華教授，以及吳紹骙老師、陳偉程老師，他們培育出的一系列品種，對我們河南省乃至全國的玉米產量提升，以及整個產業效益的增長，都起到了舉足輕重的推動作用，對我個人也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馮曉曦感慨。

PART.02

南繁秘谷間·廿載鑄劍磨鋒芒

2009年的海南南繁基地，是馮曉曦與老南繁人用腳步丈量出的江湖。自那年起，十六載光陰如梭，馮曉曦心中仍清晰銘記著老南繁人訴說的那段崢嶸往昔：彼時的“基地”，尚是一片野性未馴的江湖之地，老一輩科研人員在崖城、梅山之間輾轉奔波，借宿農戶屋檐下，將科研材料播種在農戶的田地里。沒有圍墻，沒有護欄，他們不僅要時刻警惕他人偷竊材料，還要防備牛羊啃食幼苗。因此，即便無事之時，也總有人守在地里，守護著這份來之不易的科研成果。

馮曉曦初到基地，每日騎著自行車顛簸在砂石鋪就的小路上。最令他驚心動魄的，莫過于與蛇共處的日常——“玉米收獲時竄出蛇是常有的事兒，最多的時候能在田壟間看見五六條盤在一起，就連從井里打水時，也能撈上好幾條。”然而，即便如此艱險，他們仍堅持每年冬季南下，在這片熱土上加代育種，矢志不渝。

2018年駐馬店市政府支持建設的標準化基地，終結了科研團隊二十載“打游擊”的艱辛史。53畝試驗田取代了往昔零散的租賃地塊，帶圍墻的平房讓科研人員終于告別了借宿農家的日子。然而，艱苦的磨礪并未就此止步：授粉季節，他們踏著晨露走進齊肩高的青紗帳，午飯后便一頭扎進蒸籠般的田壟之中，深夜時分，頭燈的光柱劃破黑暗，指尖翻飛間完成了授粉的使命。基地外，渾濁的河溝水仍需經過沉淀才能灌溉；基地里，打過的兩眼井泛著鐵銹味，吊床在陰涼地輕輕晃動，這是他們與時間賽跑時“奢侈”的休憩站。

PART.03

抗逆三絕招·團隊齊心鑄華章

基地里，許波戴著草編帽，穿著長袖白大褂，彎腰檢查玉米花粉量。作為團隊的“南繁元老”，他已在海南堅守25年，每年11月10日準時播種，1月6日開始授粉。“套袋、觀察、記錄……一天兩萬步是常態。”他笑道：“南繁育種確實比較辛苦，但是看到玉米長勢好了，出成果了，心里也非常高興，覺得這種苦這種累也是值得的。”

與他并肩作戰的張軍剛，是另一位“南繁老兵”。10年間，他習慣了清晨5點多起床做飯、下地防鼠滅蟲的節奏。“蟲害、鼠害比較嚴重，管理上必須要認真，否則就被老鼠和蟲子都吃了。”他摩挲著記錄本，“玉米起源于美洲，國外種業巨頭虎視眈眈，我們只能靠南繁加代追趕——一年當兩年用！”

要練成“抗逆真經”，必須得先過三關：高溫炙烤、病菌圍攻、臺風肆虐。馮曉曦率領的六人團隊，將南繁工作細分為材料加代、雜交組合配置、產比試驗、制種、生產試驗五大“戰場”。每年1500份材料、5000多個組合在基地里輪番“闖關”。近二十年的南繁北育，馮曉曦團隊交出了一份亮眼的“抗逆答卷”：

駐馬店農科院玉米研究雖起步較晚，但成果斐然。2007年審定的駐玉309，抗逆性強，尤其抗病性突出，榮獲河南省科技進步二等獎。金富36，密度適中，綜合抗逆性優異，亦獲河南省科技進步三等獎。創玉198，穩產性佳。駐玉216，高產穩產，抗高溫、抗倒伏能力強。

馮曉曦手捧駐玉902、駐玉925、駐玉927及今年待審定的駐玉2001，自豪地說：“近兩年，我們通過自然災害鑒定與人工噴施病原菌試驗，攻克了高溫、病害、抗倒性三大難題。我手里的這些品種抗逆性非常強。”

PART.04

種養循環妙·“乾坤挪移”顯神功

在河南“糧改飼”戰略推動下，傳統籽粒玉米與畜牧業碰撞出綠色革命的火花。面對傳統籽粒玉米2.5噸/畝的生物產量瓶頸，馮曉曦團隊如同施展金庸筆下的“乾坤大挪移”，將育種方向轉向飼料領域，在玉米與畜牧業的能量流轉中開辟新賽道。2019年，當駐青貯3號因株型松散幾乎被淘汰時，團隊從熱帶種質中提煉抗逆基因，用溫帶材料重塑株型結構，如同武林高手化解剛猛內力，最終育成生物產量4.5噸/畝、兼具“雙30”品質（鈣物質與淀粉含量均超30%）的新品種，讓每畝青貯飼料的奶肉轉化率大幅提升，真正打通了種養循環的“任督二脈”。

駐青貯4號的誕生更顯“明月照大江”的智慧。2021年區域試驗中，該品種在駐馬店本地因干旱險些出局，卻在其他試點顯現出抗逆豐產的“黑馬”潛質。團隊抓住這種“東方不亮西方亮”的特性，用溫帶材料“柔化”熱帶種質的株型，以分子標記輔助選擇縮短馴化周期，最終讓青貯玉米既保持了熱帶血緣的抗倒伏“硬氣”，又具備了黃淮海生態適應的“柔勁”。

“高產和優質是我們青貯玉米發展的主要方向，這兩個兼顧以后，對畜牧業來說，生產效率更高，種植收益更高。舉個例子來說，普通玉米改青貯玉米，每畝可增收600元。”馮曉曦算著“種養循環”的經濟賬。這個數字背后，是團隊將智慧融入現代生物技術的創新，恰似武林絕學中以柔克剛、生生不息，讓“糧改飼”從政策藍圖落地為鄉村振興的鮮活實踐。

PART.05

終極對決時·與天博弈展雄風

當被問及“卡脖子”問題，馮曉曦的回答有些出人意料：“不是技術難題，而是氣候挑戰。”如今，極端天氣愈發頻繁，且強度日益加劇，這對于中國玉米，尤其是黃淮海地區的玉米來說，無疑是最為“卡脖子”的因素。這也是整個玉米育種界必須直面的問題——綜合抗逆性，它是對不同時期、不同類型品種最為嚴苛的考驗。

相較于黃淮海其他地區，駐馬店位于亞熱帶氣候向暖溫帶氣候過渡的地帶，自然災害頻發。干旱、高溫、雨澇、漬害，還有臺風過境帶來的玉米倒伏，以及各種病害，都尤為嚴重。因此，駐馬店也成為了檢驗品種抗逆性的天然試驗場。

“優勢是優勢，但也是我們的短板，”馮曉曦感慨，“普通品種在其他地方或許能安然無恙，但在這里，自然災害頻率高、強度大，對我們選育品種來說，無疑是極大的挑戰。因此，我們的研究方向，首當其沖的就是抗逆性。我們培育的玉米品種，就是要在極端天氣下‘立得住、抗得穩、產得出’。”

談及個人心愿，馮曉曦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我個人的心愿，就是能育成一個至少在河南有影響力的品種，一個能突破極端天氣這個瓶頸的突破性品種。我們團隊將不懈努力，實實在在推動我國玉米產業更前進一小步！”

在這樣的信念驅使下，馮曉曦帶領團隊，以“九陰真經”般的堅韌定力，迎接著氣候變化的挑戰，悉心培育著新時代的“清風明月”。這既是對自然的深深敬畏，也是對土地的莊嚴承諾，更是中國育種人在風雨中砥礪前行，不斷求索的生存智慧與堅定實踐。